第19章尕龙的贝斯

花逝走了,我才想起自己应该对上次在“残缺”打人的事情对他说句抱歉,可又想到他今晚处理林裳砸店这件事时的潇洒大气,又觉自己那点破事实在不足一哂,便坦然揭过了这件事情。

跟魏航打过招呼后,我接受了林裳的邀请,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向梦用目光询问我的意思,我向她点点头,给她和自己也各倒了一杯酒,并且示意她坐下喝酒。向梦有些不情愿地坐下,与我、林裳坐成三角之势,却又下意识地将板凳挪得与我更近了一些。

她当着林裳的面,从小包里取出湿巾纸,帮我擦拭着脸上的酒渍。那些酒渍是林裳抽我耳光时,她衣袖上沾湿的酒甩上的。擦到我肿痛的左脸时,我没忍住疼,稍稍噏动了嘴唇,向梦便有些愤恨地直勾勾地盯着林裳。

我扒着向梦的耳朵小声说道:“我没事的,不用紧张,在‘残缺’玩,你打我,我打你,原本也就是家常便饭,前两天我不也把人给打了吗?今天被人抽耳光,也是现世报应。”

“可是有她这样蛮不讲理的吗?因为一首歌砸了人家的店,你好言相劝,她反而还抽你耳光!”

我劝说道:“姐,这没什么稀奇的,我和魏航在这条街上混了七年了,什么人没见过。酒吧这地方,玩不出点情绪反而奇怪,所以她这实在算不了什么,顶多算是小女孩撒撒娇。”

向梦的神色告诉我她仍然无法完全释怀,但终于不再纠结此事,转而把目光投向舞台上忙着架设设备的魏航,说道:“魏航真的是个很有特别气质的男人,这么夸张的脏辫,换做其他人是很难驾驭的。如果不是认识你和魏航,真想不到你一个坐办公室的小白领,竟然与魏航这样标新立异的摇滚歌手是朋友。”

“我和他十八岁时相识,既是大学室友,又都是狂热的吉他爱好者,那个年纪的我们充满了自我意识的膨胀感,混不吝地以为不久的将来,我们就是新的Beyond……我们晚上不回宿舍睡觉,而是背着吉他赶公车来到九眼桥,勾肩搭背地混迹在丝管路的各个酒吧里,求各家店的老板收留我们,甚至很多时候为了唱几首午夜场的民谣提提人气,我们都是不要报酬的。可即使这样,也很少有酒吧愿意我们来驻唱,就算有,给的报酬也少的可怜,还不够我俩的烟钱……”

那些在理想的**与现实的摩擦之间摇摆不定的日子勾起了我无限的回忆,我点燃了一支烟,有些唏嘘地说道:“那时候的魏航还没有梳起大脏辫,而那时的我,吉他的水平虽比不到花逝,但起码和崽崽目前的水平是不相上下的,魏航的乐队,一开始的主音吉他,其实是我。”

“没看出来!”说话的却是一手拿烟,一手端着高脚杯的林裳。

我笑着看看她,心想她对我的看法,也许只因我那把落满了灰尘的吉他,便有了无法更改的定论,因此也没有争辩些什么,我的吉他确实退步了。

向梦问我:“是不是工作了以后,你就退出乐队了?”

这一段的回忆便带着些痛苦的情绪,我大口喝了酒,这才继续说道:“退出乐队,那是在认识了文惜以后吧……大三时,我和魏航参加一个大学生音乐节,在那届音乐节上,我们的歌没得到半个奖,我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份爱情……”

我的声音被来自舞台上糙糙的贝斯试音声打断,贝斯手尕龙纳闷道:“我这琴咋听得不对劲啊……”

我下意识地端起酒杯大口饮酒,以掩饰我的慌乱失措。上次给魏航救场,我泄愤似地在每首歌后都喝下了太多的酒,以至于酒后失控,失手跌落了贝斯、殴打了酒客、最终剐蹭了林裳的大切诺基、把我的摩托车丢进了锦江里……

尕龙急切切地拉扯着魏航的胳膊说:“魏航,谁他妈把我的琴弄伤了!”

魏航嘟囔道:“哪坏了?你听错了吧?”低头给吉他试着音,抽空撇了我一眼,对我眨眨眼睛,我赶紧低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心里暗暗叫苦,靠,没料到真把尕龙的贝斯摔坏了……当时让魏航检修吉他,他那时却紧接着为了抗我的破事,被人迫着喝了两瓶伏特加,早将那贝斯忘到了九天云外。

尕龙瞪大了眼睛望着魏航,极其不可思议地说:“魏航!你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在这给我装傻呢?你听听你听听,我的琴是这声吗!”尕龙气愤填膺地狠狠扫了几下弦,我从琴声中,的确听出了不易察觉但着实存在着的打品杂音,应该是琴桥摔伤了。

魏航熬不过尕龙的纠缠,说:“行行行,别闹别闹,开演了!先凑合弹着……哎呀别他妈瞪了……是我!老子把你的琴给摔了,爱咋咋地!”

魏航又一次替我背了黑锅!

但尕龙不答应了,骂了一声靠,激动地跳起,连拳头都挥舞起来了!

崽崽和小厮急忙拦住爆了的尕龙,劝道:“尕龙!先演出!琴的事回头再说!”

尕龙徒劳地在空气中挥舞了几次胳膊,绷紧的身子突然一软,趴倒在小厮的肩头,眼泪刷地一下从这个铁铮铮的汉子眼中淌了出来,他几乎是哭着说:“你他妈说砸就砸了……你知不知道我这琴……”

舞台之下,听众们不耐地拍打着桌子,喊道:“还演不演了?还演不演了!‘残缺’今晚这是在做啥子?”

我的脑子一乱,尕龙的话再也没听进去……要知道,即使是尕龙的女朋友甩了他的时候,他也没曾这么掉过眼泪……我终于坐不住了,跳上了舞台,对神色黯然的尕龙说:“尕龙,对不起,你的琴是我摔的,我知道琴对我们这种人的意义,即使我再赔一把更好的给你,也无法代替它……”

尕龙抬起了头恨恨地盯着我,我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对不起,我会赔给你一把新的琴,即使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尕龙抬手打掉了我的胳膊,不再理我,从舞台上拾起他的贝斯,爱怜地擦了擦它的琴弦,深深吸了几口气,用袖子一把抹干净脸上的泪水,低沉地对魏航说:“开始吧……”

魏航拍拍我的肩膀,点头示意我暂且离开舞台,然后带领着乐队开始做暖场演奏。我无比尴尬地站在舞台边缘,我想祈求尕龙的原谅,但我也知,这件事绝难得到他的原谅,只得在台下听众酒客的起哄声中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倒酒,痛饮下满满一杯红酒,很快下了决心,我决定给尕龙买一把新琴以弥补自己的过失,即使为时已晚……

向梦问我:“陆鸣,一把琴,至于如此吗?难道修不好的吗?”

我叹道:“唉,这就好比自己的女朋友被别的男人侮辱了身子……”

向梦听了我这话,忽然变色,目光有点闪烁,神色有些尴尬,撇过了头背对着我看向舞台……林裳这时突然用鞋尖踢我一下,问道:“这个尕龙这么心疼他的贝斯,他这把贝斯值多少钱?”

“不值多少钱,但这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就拿我的琴来说吧,我和魏航参加的那次大学生音乐节,因为我们人穷琴差,甚至根本没有一件插电的设备,被其他的乐队指着鼻子嘲讽……那时候的我俩哪受得了这个,硬是拿着木琴指桑骂槐地唱了些愤世嫉俗的歌曲,歌没唱完就被主办方带着保安轰下了舞台,混乱中我的吉他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在混乱的人丛中寻找它时的那种紧张和恐惧……”

林裳问道:“就是你那把落满了灰尘的烂琴吗?”

我把林裳的酒杯第在她的面前,说:“说错话,罚酒!”

“哪里说错了?”

“琴差是差了点,只是一把不值钱的入门琴,跟花逝的那把弗拉明戈相比,简直就是奥拓比法拉利,可是,那把琴是我和魏航用弹唱挣来的第一笔钱换的,对我而言,一样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

林裳听罢没再说什么,恢复了她淡漠的表情,但她拿起了我手中的酒杯,算是接受了惩罚地浅抿一口,而后目光看向舞台上,不时微笑一下,笑容却很是诡谲,让我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用酒杯碰向梦的杯,她却推开了杯子,一口酒都没喝,似是失去了继续呆在酒吧的兴致,说道:“陆鸣,我们走吧?我想回家了。”

我却看向舞台上刚刚开始演出的魏航尕龙他们,说:“等等好吗?至少听魏航他们唱几支歌吧?”

向梦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暖场歌曲过后的歌曲是《私奔》,前奏响起,魏航高举手中的啤酒瓶子,对全场各位用总统演讲般的气势讲道:“各位,老规矩,一支歌,一杯酒!”说罢仰头咕咕咕地灌了整整一瓶喜力,对着麦克风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又喊道:“把你们的手机都举起来,我要让我这颗残缺的烦心,看到你们璀璨的繁星!”

台下男男女女一阵尖叫欢呼,纷纷饮下杯中酒,并且点亮了手机闪光灯并举起左右摇晃,营造了一片繁星点点的效果。

林裳喜道:“这个好玩,这个好玩!”兴致勃勃地从小包里取出自己崭新的高端手机,点亮闪光灯,像是摇曳着一颗闪亮的流星……

我却粗心大意地没能察觉,身边的向梦,情绪似乎越来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