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人就是贱

文惜的母亲与我想象的相差不多,而她的父亲,却比我想象中要瘦小许多。二人均是两鬓斑白,但衣着和外表,彰显出他们久处官场后的镇定与淡然,那种很容易在人群中出类拔萃的气质。

文惜父亲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担心,面相却慈爱和善。他说话的声音几乎立刻将我的思绪拉回那个文惜遭受家暴的夜晚。我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那个记忆中粗暴混账的魔鬼形象,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比对、挂钩。

文惜听见父母的声音,扭头看向他们,轻轻唤了一声:“爸、妈。”

文母扑向病**的女儿,泪水立时潺潺流下。文父却在床尾站定,一双骨骼上缠绕着青筋的手背按在了护栏上。王瑜忽作从迷顿中清醒样,猛地站起,语气恍惚喊道:“爸……妈……小惜她并没有摔在地上,情况不严重,孩子也无恙,你们可别太担心了。”

文父嘴张了张,却又在沉默中轻轻点了点头。

而这一声“爸妈”,再次如同锈迹斑斑的匕首,用极慢的速度,从我的耳廓扎进了大脑。我脸上想必是铁青一片,但内心里竟有些发笑,这对中年夫妇,竟然是我曾经意愿和想象中的岳父岳母。只是,看看眼前的王瑜吧,成熟果敢、衣着光鲜,而我,看起来几乎就是一个愣头愣脑的大学毕业生,全身上下的行头,就连林裳送我的腕表,恐怕也平凡到几乎像是一粒尘埃,飘落进了沙漠,那样的毫无轻重。

自始至终,文惜的父母亲没有向我看过一眼。仿佛我就是个隐形的人,却带着满身上下,只有自己看得到的累累伤痕。

“小王,你的额头怎么……撞到了吗?”文母婆娑的泪眼关注地瞧着自己的准女婿。

王瑜顿了一顿,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在震惊之余,让我对他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妈……我没事,就是护着小惜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文母听闻立即起身,隔着病床,伸手轻柔地抚了抚王瑜的额角,心疼的神色,仿佛怜爱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而我在惊愕中张大了嘴巴,视线在短暂的失神中无意识地平移,仿佛有种吸引力般,我看到了观察室门外,和我同样目光的向梦。向梦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没有比她更加寞落的失望了。

“小王……”文父清了清嗓子,红着眼睛,嗓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有你护着小惜,这孩子,我们就能放心很多啦。你要不要去找外科大夫,看看头上的伤?”

“爸……”王瑜摇头,几乎垂泪,“我这点小伤没事的,可是……可是我没能保护好小惜、保护好孩子,我让你们失望了。”

“嗨,”文父深深叹息,摆摆手说道,“一家人,不说这些了,只要母子平安,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

我仰头叹息,世上竟有王瑜这般伪善而又工于表演的男人!他的虚伪或是真实与我无关,我甚至可以用“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词汇形容他的手腕,只是,被他的伪善玩弄于掌中的,却是可悲、可恨,却又让我心如刀绞般可怜的文惜。

我向文惜看去……突然像是直视了晴空霹雳般,两只眼球刺痛到无法形容。只见文惜在**撇过了脑袋,两包满盈了的眼泪夺眶而出,只是她那黑亮的眸子,带着乞求的目光,看向的却是我。

刹那间,我全部的理智像是塞进了碎纸机的纸片,哗哗地碎成了一捧无法拼接的渣。可我猛然抬起、目标是王瑜那张黑脸的拳头被人生生地扯住,那是急急冲向我的向梦。

“跟我来!”向梦小声地向我命令,继而转头对文惜的父母说道,“叔叔阿姨,文惜有你们和王瑜照料,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强压着愤怒的我,从渐渐合拢的门缝中看到的,是文惜在绝望中紧紧闭着的眼睛。而我的耳朵,依稀听见文惜母亲那令人心寒的话语:“小惜,你什么都别担心,好好休息,周末的订婚仪式你和小王还得出席呢……领导们的帖子,我和你爸早都发出去了……”

……

院子里,我轻轻扯开向梦一直拉扯着我臂弯的手,摇头苦笑道:“姐,谢谢你拦着我,对不起,我差点又冲动了。”

“姐这次不怪你冲动……姐就是心里难受,”向梦的叹息渐渐转为呜咽,手捧在脸上,声音扭曲地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王瑜他也太……唉,在他们的眼中,文惜她哪里是个女人、哪里是个怀了孕的女人?分明就是一件工具!她,她真的太可怜了。”

“呵呵,”我像是抚慰小女孩一样轻轻摸摸向梦的脑袋,强挤出笑说道,“那你拦着我做什么?何不让我揍王瑜一顿出出气呢?”

向梦许久不语,再次抬头时眼睛早已红肿,她叹道:“走到了今天,你不可能再为她些什么了,再做什么,也都是错!”

“没事儿,都过去了!”我咬牙说道,“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嘴上硬着,早已碎成片的心却沉痛地怀揣着仅剩下的一个念头: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路过停车场,向梦忽指着一旁的车子说:“你瞧,王瑜的车……”

王瑜丰田霸道的前保险杠碎裂、吸气格栅部分变形,明显是刚刚车祸后留下的痕迹。联系到王瑜额头上的红肿,似乎是撞击在方向盘上留下的痕迹。有理由相信,适才急匆匆赶往医院的他,车子在不断的加速中如同飞行。

我摇头说:“我只希望,他没有伤到无辜的人才好。”

……

“你要去哪里?”向梦问。

我机械地向前迈着步子:“我不知道。”

向梦也不再问,只是紧随着我的脚步前行。

我忽然关心问道:“姐,刚才文惜摔到你的身上,你没有受伤吧?”

“这时候我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我没事的,可是……文惜的以后,她还会幸福吗?”

我撕咬着嘴唇不语,直到嘴皮被牙齿咬出了血,我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血迹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也不想回答。”

“那你呢?”向梦犹犹豫豫地问道,“究竟什么时候,我才会看到从前的那个你?”

我忽觉一阵莫名的烦躁,下意识地伸手入袋,周身却没有一包赖以解忧的香烟。烦躁中语气不善说道:“回到从前、回到从前……总要我回到从前,难道从前的我就很好吗!”

向梦的身子被我吼得有些惊恐地颤抖,她若即若离地看着我的眼睛,双手拉起我的胳膊,小声说道,“那我不说话了,免得惹你生气。”

我又漫无目的地行走一阵,忽觉得被向梦挽着胳膊,是一件婆烦的事。于是没甚情绪说道:“姐,你走吧,让我自己静静成吗?”

向梦有些为难地收回了胳膊,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垂目说道:“我就远远地跟着你,不说话、不打扰你,这样总可以吧?”

我叹声气,无奈点头,扫见路边小店,从钱包里故意掏出一张百元钞票说道:“那你帮我买包烟,我现在很想抽烟。”

向梦接钱买烟,我却在她等待店员找零时,心如止水地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

手机关机,充盈在脑海中的烦恼却无法断电。我回到厂里开了林裳的大切诺基,迤逦来到肇可可的“选择”里取回了喵妹儿。肇可可依旧像个怨妇般躲在吧台后抽烟喝酒,唯一不同的,却是吧台前坐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我没兴趣了解那陌生的男人是谁,我只觉得这他妈劳什子的爱情,果然便是这世上最不可或缺,却又最得不偿失的物事。得不到的人垂涎意欲,得到的人郁郁难安。如果要我给出一个解释,我只能说,人就是贱!

没和肇可可多说几句,我就转身离开。踏着丝管路上曾经没钱却快乐的我留下的足迹来回走了几遭,快乐却像是去年的秋叶,早已飘零飘落,不知去向哪里,尸骨无存。

车子向海青工具厂开回的时候天色渐晚,乌云遮蔽着月光,整个天空灰蒙一片。于是透过天窗想要极目远眺的我,却在这阴郁的夜里愈发地压抑了。喵妹儿不知是不是跟我分开太久,也不和我亲近,嗷呜嗷呜烦人地叫着;对面驶来的汽车不管不顾地打着远光灯;强行超车的巨型载重卡车鸣响着刺耳的汽笛……

仿佛一切都与我做对,明知我心烦,还要纷纷扰扰地刺激着我快要崩断的神经。抑郁中我暴喊一声,向对面驶来的又一辆蛮横的远光灯车子闪出远光,而后一个急加速,越线变道,头顶头地向来车呼啸冲去!

吱嘎的急刹车伴随着急转的方向,对面车子停在我的车旁,司机破口大骂,活这么大听过的脏话几乎被他复述了个遍,而我却终于舒爽了……我向那骂无可骂的司机吹了个挑衅的口哨,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堪堪驶出几公里,距离海青工具厂约莫还有十分钟车程时,路旁一个女子的背影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放慢了车速……

漆黑的夜幕背景中,她穿着鲜红的无袖短衫、淡蓝色的牛仔短裙,齐颈的短发、柔软的腰肢。笔直修长的双腿踩着纯白的帆布鞋。可她走起路来,却是极其费力地一瘸一拐!

她迈一步、顿一下,时不时双手撑膝弯腰休息……而当她终于因好奇我车子的紧随而缓缓回头,雪亮的远光灯照得她脸庞一片惨白。

我的疑惑就此得到证实:她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别的不会,就会瞎他妈折腾的女朋友:林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