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暗器中的子弹

高予仁开口便说:“陆鸣,你小子没忘了我吧?”

录音突然切换为通话,让我有种极度扭曲的不适应感。但我稳住心神,料想高予仁打电话给我,必然为了适才他和孟厅长敲定好的阴谋。我深吸口气挤出笑脸,谄笑着说道:“高总您好,哪儿敢忘了您呢,这时候打电话给我,您有什么吩咐?”

高予仁哼了一声道:“以前不是一直对我横眉竖眼的吗?怎么今天学乖了?”

“本来就乖,”我呵呵一笑,“乖乖地跟着高总,以后吃好的玩好的,嘿嘿。”

“哼哼,前途你不用担心,不过……”

“我会给您好好办事的!”我立时搭话。

“很好,”高予仁跟我说话的语气,犹如适才孟厅长同他的讲话,“你小子,听说查漏补缺的竞赛里,表现不错嘛。”

“嘿嘿,在下不才,误打误撞个第一名,惭愧惭愧!”

“这样的考试能够考第一名,说明嘛,你工作干得不错,装置设备熟悉程度挺高!”

“还行,还行。”

“既然熟悉,那就好办了,这么的,我有事需要你来帮忙!”

“高总,”我的目光中充满了蔑视,话语中却铺满了春风般的轻柔,“你这是说哪儿话,太客气啦!有事您吩咐就是。”

“好!”高予仁下意识地微微压低声音道,“工厂就快开工了,我要你尽可能地搜集,厂里存在着的质量、安全、环保方面问题的证据!用照片或者视频的方式,懂我的意思吗?”

“不太懂。”

高予仁不耐说道:“找证据!搞王瑜!懂了吗?”

我故意停留片刻,恍然道:“懂了!”

“等会给你转点经费……也算是给你的奖励,不过,抓紧点时间,我最多给你两周!照片要给我拍清楚点,呵呵,就像你的‘终难忘’一样清晰,那样才好!”

我咬牙接受着高予仁的威逼利诱,勉强笑道:“谢谢高总!太谢谢您了!”

……

高予仁却不知道,他转给我的八千块钱,只一个夜间和上午的时间,便换成他所住小区里,前后两套、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朝向他别墅的高层建筑的出租房,外加租来的两套带高倍放大镜头的摄影机。

只因昨夜,挂断电话后的我突发灵感,急驾车混进高予仁的小区,潜伏在离他别墅不远的阴暗角落里,眼见他开着保时捷Macan,并提着一个黑色的公务皮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家中。

我料定为孟厅长洗钱销赃这样重要而机密的事情,只有在自己的家里,高予仁才能做得比较放心。而我押对了宝,和我想象的一样,只有狡兔才有三窟,而高予仁显然并不是那样一个特别机智的人。

透过将近合拢的窗帘,两架摄像机的高倍镜头,如同两只锐利的鹰隼的眼睛,集中全部精力洞察着高予仁别墅小院里的一举一动。紧闭着的窗户、厚重的房门、院子里那条站起来将近一人高的黑色大狗时不时冲着路边走过的人吼出不怀好意的狗吠。身处其中一间出租房中的我,通过电脑连线,可以分别控制两架摄像机的拍摄和数据。虽然只能分别看到别墅一边的情景,但透过窗户和阳台,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房间内的情形。偶有人在内走过,除了高予仁,还有一个胖女人的身影,那是高予仁的老婆。

周一中午,布置好一切的我悄然离去。窃听、偷拍,虽然这都是无比恶劣的下三滥的手段,但我相信,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足够的把柄证据,那些足够让高予仁魂飞魄散的把柄证据!

……

罢工事件愈演愈烈,待我回到化工新厂销假时,厂区里早聚集着一撮又一撮对事态不甚了解、又满面好奇的工人。人们奔走相告,很快将罢工的起因、发展和经过讹传得生龙活虎,岗位上干活的人少了,阴凉地里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多了。下午三时,几辆豪华汽车驶入工厂,紧接着,代厂长罗洪利宣布召开员工大会。

露天的会场中,主席台上坐着头发凌乱的高予仁、拉长了脸的罗洪利,以及几名部长级别的中层领导。其中,竟还有许久未曾得见的、面如冰霜的文惜。文惜的肤色很差,比之上次见到又惨白许多,仿佛是一株泡在了漂白水里的百合,白得有些瘆人。

怀孕的她该是出现了非常强烈的孕吐反应,否则不应该瘦成这幅皮包骨头的模样。憔悴的她甫一露面,不知怎地,我的心里忽然微微一痛,像是被极纤细的针头轻刺,又像是被极微弱的火苗炙烤。

在时间的长河中漂流太久,我和文惜像是一朵花上的两个瓣,早已飘零得远隔重重波浪。

原本我不应该再会为她心碎,但她太憔悴、太脆弱了……我完全看不出,一个快要步入婚礼殿堂的准新娘的样子。她的目光呆滞,始终没有朝台下望上一眼,而是直勾勾地出神望着斜上方的天空。我下意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极遥远处,一朵洁白绵软,像团棉花模样的白云。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回忆起,曾经牵她手的我,在锦里给她买像这朵白云一样松软绵柔的棉花糖……

高予仁擦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向罗洪利点了点头。

罗洪利似乎极不情愿地走向讲演台,从衬衣口袋中取出一方纸块展开,清了清嗓子,终于无可奈何地缓缓说道:“第79号人事令:鉴于我厂部分职工,拉帮结派、聚众闹事、不服管制。公司研究决定,对于在‘久峰旅游基地’中宣布所谓‘罢工’的爱羽日化化工新厂,共一百四十二名员工,开除厂籍处理!”

“哄……”台下一阵燃烧瓶爆裂般的哗然,喧哗声音之大,很快将罗洪利苍老又显得疲惫的声音彻底淹没!

人们四下里嘀咕着:“不公平!不公平!明明是公司不对,为什么让员工承担责任?”

“太没道理了!都是拖家带口的,哪个都不容易!”

“唉,为公司打拼这么多年,就混来这么个结局?”

此时我接到王瑜的电话,王瑜在电话中笑着说道:“陆鸣,听声音,你在厂里开会呢吧?”

我悄然离开聒噪的人群,回道:“嗯,老罗宣布了人事令。”

“开除闹事职工的人事令?”

“对。”

“哈哈,”王瑜大笑道,“你猜这人事令是谁下的?”

我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恭维地问道:“我猜不出来,谁下的?”

“我起草的、于董事长亲自审批通过的!”王瑜得意洋洋说道,“于董事长签发的人事令,要么高予仁宣读,要么罗洪利宣读,反正这黑脸恶人,他们俩是当定了!这下可把全厂员工得罪了个遍!哈哈,我看他高色鬼、罗老头还跳不跳得起来!”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和王瑜的兴高采烈相比起来,反倒我像是个城府颇深的阴谋家了。

“效果怎么样?”王瑜问。

我抬头环视快要变成足球流氓斗殴闹事的足球场般的会议场,道:“熊熊烈火,但还不够炽烈!”

“好,那么,”王瑜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就按照你的安排,给这把燎原的野火之上,再浇上一桶汽油吧!”

人潮涌动,我却始终能够感到,有三双灼灼的目光,始终不离地看着我。

我对着三双眼睛摆了摆手。

人群中的吴二民、郑满仓、王顺得令,立即异口同声疯狂地叫嚷:“兄弟们!只有王总是真心对咱们好的!可别被高予仁蒙骗了!给时光国货总经理头上倒油漆,就是他指使的!”

设计这句台词时,我是剧烈犹豫过的。毕竟,这可能会让高予仁怀疑,是我泄露了他的行径,一旦激怒了他,我和文惜的相片,就有了被曝光的风险。但转念又想,没有比这句话更有打击效果的了。挫败高予仁的同时,将王瑜置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博以众人的同情,一举两得。

为了将这句话,像斗牛士下手刺死公牛的最后一剑一样,犀利通畅地刺进高予仁的心脏,我先是设计了旅游基地里的罢工,让旅游基地的种种好处神话般地在工人间传播。而后借全体员工激愤而起的时候,令吴二民等喊出话来,像是在万千飞镖暗石组成的暗器阵中,不着痕迹地夹杂了一颗,由消声狙击枪打出来的子弹!

只有这般做足了铺垫,才使得最后一击狠辣而无形,一个头几个大的高予仁,在山倒般的失败面前,很难再去认为,这一切都是我这个无名小卒精雕细琢的计谋!

一块石、千层浪,短暂的沉寂,酝酿出了更大规模情绪的爆发!乌央乌央的人群慷慨激昂,像是不堪奴隶主欺压的奴隶,终于翻身站了起来!

“王瑜,”我冷漠地说道,“计划已经执行了,不过,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拿捏着电话痴痴站了许久,目光丝毫不离地总是在台上,文惜的身边转悠。她多像一枝久不浇水的花,看起来分分秒秒间,就要枯萎死去了。我终于低沉着说道:“你爱文惜吗?如果爱,很爱吗?”

王瑜反应了几秒钟,忽然笑道:“现在不是聊私事的时刻吧?”

我不管王瑜说些什么,自顾自说道:“为什么到了现在,文惜还要出现在公众场合活受罪,而不是在优雅清新的环境里好生休养?为什么?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你,究竟有没有对她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爱护?”

“你知道了些什么,是吗?”

我仰面掩泣,长叹道:“那个雷雨交加的夜,你抱着文惜走下小山头的时候,我,也在!”

王瑜放声大笑,直笑了两分钟,突然收声说道:“文惜是我王瑜的女人,她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何关系……”

王瑜的话,被扬声器的鸣响淹没!

“安静!安静!”罗洪利手掌重重拍打讲演台,却没有一个人肯服从他的管制。

像是钱塘潮时扑上堤岸的洪流,一群身强力壮的老师傅冲破了保安们的身体屏障,扑上了主席台,将一众领导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潮人海之中。罗洪利像被狮群包围的可怜的老年羚羊,凄楚地叫了几声,脸上狠狠地挨了一拳!高予仁更是狼狈不堪地提着裤子,似乎是被人抽去了皮带!

不好,文惜她……瘦弱的文惜被强壮的男人们推离主席台,步步后退地,几乎到了两米高台的边缘!

是死是活,怎么与我无关!

我抬腿正要向着文惜冲刺,电话中的王瑜却突然歇斯底里吼道:“倒是你!你的女人,林裳!你到底有没有在牵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