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奥迪车钥匙

面对高予仁奸猾又得意的笑容,看着他油光发亮的头顶上杂草般的几根毛,文惜轻轻叹气,摇了摇头。晃了晃我倒了大半杯酒的杯子,对我说道:“陆鸣,把酒添满!敬领导的酒,我要喝一整杯,才算是满心满意。”

高予仁立时拍手叫好:“好好好!文部长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

我只好将文惜的酒杯重新倒得满盈。而文惜挺直了腰肢站着,轻轻端起了酒杯,用静默的目光迎视着高予仁。那神情,像极了一个绝代风华的青衣戏子,面对着目中无人的权贵,却不迎不躲、不卑不亢。

而王瑜忽地伸出手臂,握住了文惜的手腕,说:“你不要喝,我来!”

文惜急道“不行,你不能再喝了……”

王瑜试图再抢,高予仁却突然哈哈大笑,打趣道:“呦,这小夫妻还没入过洞房,就已经夫唱妇随起来啦?”

在座众人笑,而文惜摇头,用力撇开了王瑜的手臂,将酒杯递向周吉磊。周吉磊站起,客气地笑道:“文部长不用客气,随意喝就好,这样吧,我喝一半,你抿一口就好。”

文惜却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呛得咳了许久,微微红了的面颊上立刻渗出细汗,却是牙关紧锁,将空杯再次递给了我。我见她痛苦如此,不禁又有些凄楚的痛心。但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她再不是我的谁,我和她,就连普通朋友那样的关怀体贴,也像是深阁中的重重门锁,锁住了互相的惦念,斩断了彼此的牵挂。

周吉磊见状,只得也饮尽了酒,眼镜下的双目也是立刻泛起了红丝。

“好!”高予仁拍手高呼。

我狠狠瞪了瞪高予仁,心想这老狗真是越来越张扬跋扈了。在油漆事件发生后、在王瑜刚刚被罢免了常务副总的风口浪尖上,他竟敢就这样尾巴翘上了天,不知是他痴呆愚蠢,还是他有恃无恐。但转念一想,他是于娜的亲戚,自然是皇亲国戚般的人物,他不张扬谁张扬?

我再次为文惜填满了酒,却终于被王瑜夺走了杯子。

王瑜晃晃悠悠地举着杯子,对黎靖说道:“黎总,我……我敬你一杯。”

黎靖缓缓从椅子中站起,扶着王瑜的胳膊说道:“咱兄弟之间,谈敬酒太过生分了些。”

说着,他用自己的空杯接走了王瑜的半杯酒,十分潇洒地跟王瑜撞了杯子。两人似是很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王瑜道:“谢谢黎总体怀兄弟!”两人干杯,却引来高予仁愤恨的瞪眼。

而就这样,王瑜和文惜交替敬完了整桌。两人均不胜酒力,生怕出丑,急忙相互搀护着去向了洗手间。

两人突然离开,我便像是麦田里被吹倒了的麦子之间,孑然立着的一根孤木,身前出现了大片的空当。我突兀地站在满是领导的桌前,端着酒瓶子,讪讪地进退两难,迟疑间,却被艾仲泽叫住。

艾仲泽泰然地坐在椅中,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道:“陆鸣,我看王瑜挺器重你。不过有句话我觉得说得挺好:行不行,酒量行就行,牛不牛,酒量牛就牛。怎么样?呵呵,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表现一下,让在座的各位达官贵人再多认识认识你?”

众人的目光渐渐集中在了我的身上,我骑虎难下,却又实难拒绝,只好堆笑说道:“谢谢艾总提点,有幸能给众位领导端杯酒,是我陆鸣万分的荣幸。”

我扫视一周桌上的酒杯,于娜的酒杯不满,于是提起酒瓶恭敬地向她的杯中添酒。

恰在此时,酒店大门忽然洞开,几位气质不凡的人物走进大堂,笃定稳重地走了几步,忽而向两旁一分。一位端庄秀丽、天姿国色的女子从中走出,轻移的莲步踩着细跟恨天高,洁白的修身连衣裙缀着蓝色印花的腰线,BOB头、斜刘海的短发,衬着一张冷艳却又美到极致的面容。

我的视线忽然一阵模糊,脑袋嗡地一响,胳膊一颤、手一抖,险些将酒水洒在了于娜的杯外。

那女子,是林裳,是我瞳孔聚焦许久、辨了又辨,才认出来的林裳……她的长发,不见了……她的长发全都不见了!

我的目光没有了继续直视她的气力,低垂而下,却忽被两束凌厉的视线穿透,那是于娜的眼神!我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那感觉似乎是,初见到艾思彤时,我只多看了她那么几眼后,她投向我的怒不可遏。

一次微小的颤抖,我想,我可能已经得罪了于娜,这母女俩想来,对自己的容貌,敏感都到达了极致,甚至到了扭曲的地步。

但我无心多虑于此。此时的心绪,像是已然出窍的魂灵,飘飘忽忽却又无法逃脱地,向着林裳而去。

在座众人见了林裳到来,急站起相迎。在我和林裳之间,形成一道七荤八素的人墙,挡住了我看向她的视线,却使得她那灵动而又带着些微沙哑的嗓音,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她笑道:“于董事长、艾总,抱歉,小女子迟到了。”

艾仲泽致意道:“是我们没等林总和诸位贵客驾到,就先擅自开了席,失敬失敬!”

林裳道:“我们两间公司亲如一家,何谈主客?艾总招呼好各单位的同仁,才是待客之道。”

一阵客套,艾仲泽将林裳和时光国货众人引导就座,扭头看见依旧拿着酒瓶的我,招手喊道:“陆鸣,过来,倒酒!”

恍惚中我愣了一愣,艾仲泽再次招手:“陆鸣,给客人们添酒!”

“是……我这就来。”

我抬了酒箱,端了酒瓶,按照尊卑,第一杯酒,便应当添给林裳。我在不规则呼吸的喘息中,步履艰难地走近了她。

她保持着职场式的自信微笑,目光平和地看向了我。白裙的她,像极了一朵尘埃不染的花。我却感到迎面一股涌动的暗潮袭来,越是靠近她一寸,越是飘摇不定,像是随时就要崩塌的断崖。

终于我和她保持了礼貌的距离,用双手勉力扶稳了酒瓶,倒出一股清流。酒如水般泄入杯里,我却闻不到酒精的气息,闻到的是,林裳短发中轻轻扬起的,夹杂着染发水气味的馨香。

那不是我熟悉的气味,那不是我熟悉的发丝……忽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林裳用剪刀剪下发束、结成花、扎起相思结、送给了我的发辫,她将发辫递在我的手心,说:见发如见人,相思犹相伴……那根发辫,轻轻柔柔地环绕在了我的心上,清清凉凉地游移,像一条花纹精美的小蛇。

突然,发辫猛然紧紧束缚,每一根青丝都像利刃般陷入了心脏的肌理,瞬间将它断成了千万块的碎片!我像是没有感觉到疼,但又像疼到没有了痛觉……心就这么死了。

酒杯满盈,林裳不等我为其他人倒酒,便起身端起了酒杯,向爱羽日化众人道:“来迟了,我先自罚三杯。”

艾仲泽抚掌叫好。

第一杯,林裳红唇轻启,畅快饮尽。我添酒。

第二杯,林裳沉稳气息,缓缓饮完。我添酒。

第三杯,林裳眉头微蹙,发狠咽下。我颤抖地再次添满了酒,而她用手背轻轻护在唇边,短发垂下,遮住了她好像是渗了泪的眼睛。

许久,她长出一口气,扬了扬额边的短发,用红肿的双眼看着我,轻轻说道:“谢谢……”

……

酒席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下继续进行。礼节性质的劝酒暂停,我得以将酒瓶递给了服务员们,像是逃一样地躲回了自己的位置。胸中兀自被几杯烈酒刺得火烧火燎,眼里的林裳却一杯杯地饮酒,来者不拒。

这58度的白酒,我尚且喝不得几杯,她单薄的身子,却又能撑得多久……

身边不知何时落座了一个男子,我却在他递给我的烟空中停留许久,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急道歉,接过了烟。

那男人我曾见过,是为林裳开奥迪A6的司机。他先我点燃了两人的烟,目光深邃地看了看我,又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看林裳,再看看我,微微一笑。

他说:“小陆,你好。”

“您……您好。”

“我叫范继文,咱们见过几次的。”

“是……范哥,”我机械地应着,神色几番游弋,最终抓了救命稻草般抓起了酒瓶,说,“范哥,我给您倒酒。”

“不,今天要给林总开车,不能喝酒。”

“哦……”

范继文吃了几口菜,见我兀自痴痴呆呆地发愣,拍拍我的肩膀,凑近我的耳边问道:“小陆,你是不是今天才知道,其实林裳是我们时光国货的总经理?”

我无言点了点头,心里却清清楚楚,自己这般失魂落魄,只三分是因为林裳的真实身份,而七分,却是我害她剪去满头长发的愧疚和悔恨。

范继文掐灭了烟,说:“小陆,有些话其实我说来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比较了解林总的……人前,她是高高在上的林总,人后,她却是个多么孤独的小姑娘啊……”

我终于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静心聆听范继文想要说的话。他想了想说:“林总的大切诺基,行驶的公里数,你有印象吗?”

我有些诧异地说道:“好像是……7万多公里吧。”

“对!可是,一辆才买了一年的准新车,却跑出了7万多公里,你有没有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一年,跑了7万多公里?那么……平均一天就要跑将近两百公里?”

范继文倒吸口气,沉沉地点了点头,道:“在成都这座城市里,林总是没有家的。她,除了办公室,就只有那辆车子。你能想象,一个女孩子下了班,无家可归,一个人躲在越野车里在偌大的成都的条条道路上漂泊……你能想象出这样的孤独吗?”

范继文的言语轻缓,却像是射向我的一颗颗高速穿梭的子弹,瞬间洞穿击碎了我全部的皮肤肌肉韧带骨髓。和林裳结识以来的一幕幕蒙太奇般在脑海里剪影……最后的一幕,是她在月光之城的篮球场中,坐在奥迪A6里,掉落的烟头险些点燃了汽车,和她那令人爱怜神伤的纤细的身子……

……

范继文只吃了几口菜,便一根根地抽起了烟,直抽完了一整包时,我面前的酒瓶也已见底。

酒席行将结束,范继文忽然拍拍我的肩膀,道:“小陆,林总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可要全心全意地好好对她……不要去考虑太多,你和她身份上的……我是说,一个男人,有了压力,才能有动力不是?”

我的眼眶有水滑下,而范继文悄悄在桌下递给我一把车钥匙,说:“林总的奥迪A6你认得吧?你现在到停车场去,上后排坐着……”

我迟疑地接过了钥匙,而范继文神秘地笑笑说:“林总坐车,只喜欢坐前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