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虎崽,傅足便当它是朋友一般,说亦对虎说,笑亦对虎笑。

他怀抱虎崽四处走走、看看,直到筋疲力尽方将整个谷中地形环境熟悉了,心中不禁寒意重重。但见环山合抱,密密实实,一条罅隙也无。谷形狭长,前后绵延约有百里。山也就是百丈来高,要想出谷非攀登至巅峰方可出去,此外别无他法。

傅足拍抚虎崽的身子,沮丧道:“小虎,看来今生今世我要与你待在这谷中形影不离,终生厮守了。这样的话,你就是我的心肝宝贝了,我不能没有你,你是不是也不能失去我呢?瞧你全身雪白雪白的,又是我心中的宝贝,我给你取名叫雪宝。喜欢吗?”

他对雪宝谈话,纯是一种精神寄托,至少目前有只虎听他唠叨,心中觉得自己不是孤孤单单的。

浑没料到雪宝此刻睁开眼睛,仰首瞅着他,喉中“呜呜”有声,似是回应,又似依赖。傅足目不转睛对牢雪宝的眼睛,那是一对钻蓝眼睛,深邃如海洋,纯真如幼童,溢满浓浓信赖与依赖之情。傅足心中怦怦狂响,寻思:“啊哟,雪宝善解人意哩,这表明它有灵性,因为吃了果皮的缘故吧。”

虎崽雪宝被抱于傅足怀里有几个时辰了,早已对他的气味熟悉,声音熟悉,以及那温柔的抚摸熟悉了,因而便将傅足认作是它的虎妈妈了,对傅足油然而然生出亲密之情,这种感情透过它的钻蓝眼睛传达给傅足知晓。

傅足高兴得手舞足蹈,雪宝被他轻轻抛起,再稳稳接住,道:“雪宝,从现在起我讲话可要小心了,如讲些对你不敬的话语,你要揍我,我可就只有逃之夭夭了,因为不是你对手啊,哈哈哈哈……”

雪宝回应“呜呜”两声。

傅足推测道:“我猜你是说‘正是这样,傅足,你不可惹我雪宝生气,不然对你大大不客气’”哈哈两声,接道:“雪宝,我刚才想到要出此谷也不是难事,我想到两条法子,一是你长大后背着我出谷,二是我修炼小成,带着你飞出去。我想应该是可行的。不过,眼下第一要紧的是先找吃的。”

雪宝点头,表示同意。

傅足放眼全谷,看到南首树木成林,鸟多巢多,便纵跃过去。到了跟前,找棵较矮的树,约高十来丈,上面有个盆口大的鸟巢。傅足对雪宝道:“爬树没问题。可是不能抱着你了。”

于是将雪宝放在旁边的石块上,正欲往两手各吐上一口唾沫以防滑,但想到自己一跃可跃五六丈之远,那么也能跃个五六丈之高或者更高。念及此处,深吸一口气,对准目标奋力一跃。

这次他有意用了全力,登时如离弦之箭急射而上,瞬间至达鸟巢,眼急手快,伸手一把抓住树枝,伸脚一下踩在粗枝上,晃悠一会儿便稳住了,探头看向鸟巢,内有鸟蛋十多枚,当下全部抓来,犹豫一下,又放回几个,然后纵身跃下。稳稳当当落地,将手中的鸟蛋全部放在石窝里,转身走向方才那棵树旁的树下纵身跃上,拿了部分下来,如此上下多次,便不再拿了。

数数共有百枚鸟蛋,大小不一,色泽不一,两手说什么也捧不了这许多的,用衣服下摆兜着也嫌小了,便解开腰带准备用衣服包,突听啪一声,有样东西掉下了。低头看去,原来是笛子,自己吹了好多年的笛子,此时居然还是完好如初的,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乍见笛子恍如隔世,他慢慢拾起,吹了几个音,心中叹然。想来就在昨日上午,自己还在人间,今天便与世隔绝了,实是匪夷所思。那时傅足隐于土丘后,为防意外,将别于腰带里的笛子抽出放入怀中,这支墨色竹笛共一式两份,空先生与他各有一支,是以他分外惜之。

当下他脱掉外衣,腰带复系腰间,插好笛子,包了鸟蛋,抱起雪宝向来路归去。整个谷内,也就那棵结着一颗浆果的树周围是个好地方,那里有块巨石,背阴面有个大洞,可容两人,正好可供傅足与雪宝栖身。

傅足吃过鸡蛋、鸭蛋、鸽蛋、鹌鹑蛋等等,都是煮熟了吃的,现在身边也无火刀火石等打火工具,只好硬着头皮生吃了,将蛋壳敲开一个口子,就着嘴唇吸尽蛋液。

开始吃第一只鸟蛋时,刚强迫咽下喉中便全吐了出来,不习惯的蛋腥味令他作呕。片刻后,吃第二只第三只仍是如此,不禁恼怒,自骂道:“傅足呀傅足,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还当是家里样样都烧熟了吃?还指望这些有煎鸡蛋一般香喷喷的味道?真正的没用透顶!现在有生鸟蛋给你吃已是青天大大的恩赐了,看鸟蛋吃完你吃什么?要想活下去,没准地那些耗子、蚂蚁也是你求之不得的食物呢?这区区生鸟蛋,怕它什么?!”这样想来,心中顿觉这些生鸟蛋都似美味一般,不多时吃光一半,另一半都让雪宝吃了。

雪宝生来对腥味不抗拒,没浪费一只鸟蛋,将属于它的那份尽数送进肚中。傅足见之,大拇指一翘,道:“雪宝,好样的,看来我要多多跟你学习呢。”

雪宝识得这是表扬,当下昂起脑袋伸出舌头舔舐傅足的左颊以示回应。雪宝的舔舐加上呼出的热气,搅得傅足只觉左颊与劲下都痒痒酥酥的,哈哈笑着举高雪宝,道:“雪宝,你知道你刚吃过鸟蛋吗?你舌头上还有残留的蛋液呢,都舔到我脸上了。”

放下雪宝于干净的石头上,变大笑为微笑,接道:“你吃饱就睡睡觉,我要修炼了,不可以捣蛋,知道吗?”

雪宝呜一声,满不情愿地闭上眼睛假寐。

傅足去溪边洗一把脸,便在雪宝旁边打坐练功。但见他双腿盘起,两手叠放于腹部,眼睛闭阖,须臾间便进入无我无物状态。

在静坐中修炼,能进入深层状态已属难得,能在顷刻之间便进入高深状态更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是以,傅足虽然仅仅是学了全套基本心法,却在这种高深状态下将基本心法的潜力全部挖掘出来,使得效力发挥到极致,完全可与大多数普通修炼者的高深阶段心法媲美,这都是后来话。

一旁假寐的雪宝在傅足练功期间,时而呜呜几声,时而伸出前爪挠挠傅足的露出的脚心或是扒扒他的裤子。呜呜挠挠的过了几遍,不见傅足睬它,方无趣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以前是朝中晚三时各练一遍心法,自困在谷中后,傅足多的是时间,除了与雪宝玩耍,就是练功,期间当心情烦躁时便吹上几支或轻快或沉缓的曲子将之排遣。

半年后,傅足手一挥便能发出一道金光击倒一棵树。一年后,可将空气中的元素集结成护身罩。一年半后,可聚结元素团浮于脚下,上下左右飘飞随心所欲,方向控制自如,只是高不够高,远不够远,至少还飞不出深谷。

两年零八天,暮春,清晨,春风在笑,春云在笑,春树春草春花在笑,傅足与雪宝亦在笑。

这时的雪宝已不比两年前的小不点,此刻的雪宝是一只身长八尺,尾长四尺,背宽三尺,体格异常健壮,仰首一声虎啸,震动山野,王者风范立显。

傅足笑道:“雪宝,走,让我们出山吧。”

雪宝欣然点头,钻蓝眼睛流光莹动,显是欢悦异常,比傅足出谷还要高兴。雪宝之所以这样高兴,是因为这一切是它昨夜用它的虎泪换来的。

早在数日前,傅足就与雪宝为了将临的离怀别苦郁郁不乐。当时,傅足对雪宝说:“雪宝,我出谷后,会常常来看你的。外面的人见了你只怕不能容你,所以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我能飞行,进入这座山谷是小菜一碟。雪宝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是要离开你,我是要保护你!”

雪宝一听就不愿意,钻蓝眼睛中注满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要分开!不论傅足如何开导得到的回答都是一个“不”字。

直到昨夜,傅足才在雪宝的突然流下的虎泪中震撼了,登时他的热泪夺眶而出,抱住雪宝,哽咽道:“雪宝,雪宝,都是我不好,我不好……我带你出谷,我们永不分离。我只要还有口气在,就决不让你受到伤害。”

现在,雪宝前肢跪屈,傅足坐上虎背,两腿盘起,举手挥出,集结无色元素团浮于雪宝四脚之下。但见雪宝冉冉升空,傅足稳稳坐其背上,一人一兽缓缓离谷而去,是与深谷告别,也是与深谷永别。

升至半山腰,傅足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最能表达他欢悦情怀的就是音乐了。当下他从腰带间抽出笛子,横执于唇边,旋律悠悠扬扬飘将起来。乍听是泉水叮咚,再听是风入林梢,仔细听后原来是百鸟欢歌。他吹奏中,运用了内力,使得乐声之高足可飘扬九万里长空,大气磅礴之势宛若百鸟皆来为他隆重送行。

他在谷中两年因心情使然从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想要吹一次笛子,这时他吹奏笛子的技艺似乎是更加纯熟了,他手指上下飞动,全然不按曲谱,只凭心中感思随心所欲吹将出来,音律谐美不见丝毫杂乱。

此时的他胸臆舒畅,浩然如青天,快活似白云。话与知音者说,鸟儿也一样,谷中百鸟成群结队飞来齐集于傅足周遭。真正的百鸟欢歌,真正的百鸟欢送,这一幕瑰奇景观,世所罕见,令人叹为观止。

近于山顶时,一曲吹罢,众鸟在周边徘徊良久,方纷纷陆续散尽。

傅足从雪宝背脊跃下,与它并立于该谷南首山顶之上,放眼四望,心中所感可用五字形容“一览众物小”最为恰当。是的,是“一览众物小”,而非“一览众山小”。因为他没有“凌绝顶”,自然也就不是“一览众山小”了。

看那可以遮风挡雨的栖息两年之久的巨石现已是小小黑点,再看那弯弯溪流现已是曲曲银线。雪宝似有同感,钻蓝眼睛大放光彩,兴奋得仰首一声长啸。

傅足极目望去,在那西南方二十里许处有一座小木屋,红屋顶白墙壁,周围是短木栅栏,它是如此的熟悉,那不就是自己生活了五六年之久的家吗?

他见此感慨道:“两年中,日夜想念的家虽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边般难以触及,可叹啊可叹。”傅足手指小屋道:“雪宝,看,那就是我的家,我和空先生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走,雪宝,让我们回家!”说完,一人一虎飘飞过去,耳边风声呼呼,听来有如风儿在歌唱,美妙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