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的思考并未持续太久,乌云里,第三记阳罡劫雷已憋得太久了,终于在此刻轰然爆发。

刺目的电光仿佛是在天空中炸开了成百上千个太阳,即使是没有正面击中、即使是在数丈深的水底,那光线也直剌进来,苒中含蕴的绝大能量,视厚厚的水层如无物,直接喷射在李珣二人身上,如烤如炙,将二人身外的护体真息烧蚀得滋滋做响。

李珣此时一身玄门罡气,对此倒不太在意,相比之下,水蝶兰便要吃力得多。

这种阳罡雷火,最是损害妖魔命气,妖女内伤未愈,抵抗起来便不太容易。

李珣见状,当即指划剑诀,虚空斩劈两次,以“青烟障”的法门布下一层障壁,隔绝外界的雷火余威。

“怎么样?”

李珣轻声询问,这时候,电火散尽,雷鸣又来,连串爆鸣声浪当真是无远弗届,在水下,音波的穿透力没那么强,但震**感绝对更强,李珣只觉得海摇地动,气血翻腾,他还怕水蝶兰听不清,又开口问了一次。

水蝶兰忽地抬手,示意李珣不要说话。

雷鸣声不久便完全消去,海底似乎安静下来,可不一会儿,李珣便听到,在海水封堵之外,有丝丝缕缕的气流细音透过来,乍听没什么,但沉下心去,便觉得这声音好生古怪,仿佛有千百条虫豸在厚厚的落叶从中爬行,细碎绵密,听得久了,又觉得那些虫子已经爬到了自己身上,甚至钻进了皮肤之内、骨髓之中,很是渗人。

李珣自然知道这声音大有玄机,当下收摄心神,以玄珠法催动元胎,生出玄门辟邪金光,照彻四肢百骸;而受辟邪金光影响,一直贴在心口的玉辟邪也自生反应,一圈灵光挥发出来,挡住魔音侵蚀。

水蝶兰见他这精纯无比的玄门降魔手段,不免有些好笑,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道:“风灾阴狱已经到了,我等的就是这场风灾,现在正常说话已经没问题了。”

正常说话,那就是说,前面都是不正常喽?

水蝶兰见李珣仍是似懂非懂,干脆白他一眼,续道:“我要防的是那只没牙老虎。虎啸生风,何况肋插双翅,那没牙老虎天生便可驾驭风力,由风力而至音杀之术,再由雷音成道,此后更是顺逆由心,可放可收,若他竖起耳朵来,那是真真正正的千里听音,也只等到风灾到来,方圆千里,一切声息都混淆紊乱,才能瞒得过他。”

李珣这才知半成居士竟有这种本领,果然宇内七妖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他不免开始回想,之前水蝶兰话中究竟掺了多少假难道,那个妖凤不在东海的消息,其实是假的?

李珣更不明白,都这种局面了,水蝶兰究竟有什么盘算,需要秘而不宣,甚至有意误导厉斗量他们呢?

将这个疑问提出来,水蝶兰嗤笑道:“谁瞒他们了?之前我所说之事,无一不真,只不过,换一种方式说出来,不是更容易让他们接受吗?”

“接受什么,就那个妖凤不在古音身边的消息?”

“可不仅仅是妖凤。”水蝶兰轻摇手指,那神气让人看得牙痒痒的,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却是震得李珣头皮发麻:“除了妖凤,所有的执议都不在。不只是他们,就是妙化五侍,也不在!”

李珣的眼睛瞪得圆了:“你是说,古音身边一个高手都没有?”

“谁知道呢,也许那个玉散人傀儡还在吧,可其它人,肯定不在东海之上。这女人,就是凭着一群不入流的修士,力抗十九宗联盟到雷降之时,怎么样,有何感想?”

听到这话,李珣只有苦笑,是啊,何必在意古音身边有无高手,她本人就是此界最恐怖的存在。

即使如今是伤弱之躯,纵然手上底牌已经临近掀完,她依然可以借助种种形势,迎战几乎不可战胜的强敌,几次反复,仍占住了上风。

绝代天骄啊!

“错了,错了,不是这回事,我的意思是说,你觉得,在劫雷落下来之前,我到他们眼前,就这么讲:‘我有确切的消息,古音身边一个高手都没有,你们可以看着办了……’他们会是怎么个想法?”

李珣当下明悟:“大概,是一番争论之后,不了了之吧。”

“那么,等厉斗量问我的时候,我顺他心意说出来,他们会怎样?”

“嗯,一番争议之后,反戈一击的可能最大,不过,也不排除会更保守行事的可能。”

“现在,我转身走人,却又让那没牙老虎主动将消息打探回去,他们又会怎么想?”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

论分析人心的透辟入理,水蝶兰绝对也是大宗师级的人物,对十九宗宗主的心态把握,极为准确。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在握有选择权的时候,对轻易到手的东西反倒不会重视,便是被逼到悬崖边上,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要多想一回,那是不是敌人的圈套……

感叹之余,李珣不免表现出担忧的情绪:“由十万散修在东海牵制,尽起精锐高手,在内陆肆虐。若古音是这个打算,等到东海战罢,说不定通玄界已经要被她给掏空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我不觉得灭掉几个宗门,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知道,十九宗的精锐几乎全部集中在东海之上,只要有他们在,弟子没了可以再收,基业没了可以重建,传承总不会断绝,古音可不会这么没出息。”

“那什么才叫有出息?”

“自然是绝户计。你看现在的东海上,不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吗?天劫之下,修为越是高深,受到的干扰越大,十万散修又布下三千罡煞浑仪之阵,将自身的影响降到最低。这种情势下,不敢说一定会怎么样,可是,这至少是一个机会,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也可能击杀高高在上的真一宗师的机会!”

水蝶兰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反正语气微妙异常,她继续道:“天劫肆虐,栖霞之类的高手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寻常修士用得顺手。古音恐怕早想到这一点……”这不是托大,只是最实际的安排。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终究不是真正的四九重劫,它终究会在短时间内过去,也许是一天、两天,也许只有三五个时辰,古音的时间毕竟有限,如果不考虑其它超出想象的后手,那么,若罗摩什他们真的一门心思向外冲,打穿阵势,遁出天劫笼罩的范围,待这段时间过去,再杀个回马枪,古音败亡,也就是顷刻间的事。或者,你比较希望看到这种情况?”

“嗯,暂时,差不多吧。”

水蝶兰立刻拿眼瞪他:“没出息。这样的大场面,怎么能虎头蛇尾地结束掉?还有,罗摩什那厮,向来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看他倒霉,我怎能甘心?”

啧,这倒真是大实话。

李珣并不急怪水蝶兰的这份私心,事实上,东海之上的十多万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只不过,有些人没有能力实现,只能将其压在心底,另外一部分人,则可以利用自身的能力和现有的局势,让它化为现实,仅此而己。

李珣同样有自己的私心,而且,也和水蝶兰一样,没有刻意去掩饰,他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水蝶兰的打算,随即便将话题转移到自己最关心的层而:“那么,另外那个又如何?”

他的语气比较委婉,水蝶兰瞥他一眼,也没有和他较真儿,稍一瞑目,又睁开眼,然后伸手指出一个方向:“在那边,但她一直在移动,有时候会进去盲区,要是一直追踪的话,我也没有太大把握。”

“有大概的方位就足够了。”

李珣吁出口气,同时闭上眼睛,外界风灾的魔音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很快就进入了一念不起的心境中。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直觉感应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增幅,凭借着水蝶兰的指引,一条模糊的轨迹就这么映现在他心中。

“也是朝着虚空裂隙那边去吗?”

李珣不免又想到了之前的猜测,心头陡然蒙上了一层阴翳。

对青吟,他有一定的心理优势;对古音,他则深具戒心;而对业已破空飞升的钟隐,纵然已是近百年过去,那人遗留下来的种种布置,依然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心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钟隐一定是站在青吟这边,可他为什么要帮古音?

古音这撼动整个通玄界的大手笔,其中,又有多少和钟隐沾了干系?

若真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钟隐、古音、青吟三者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那自己这不依不饶的追索,岂不就如同迎头撞闷的飞虫,自蹈死路?

一个个负面的疑问和假设抛出来,李珣只觉得心神动**,也就毫无悬念地再度失去了对青吟的感应。偏在此时,水蝶兰又叫了声:“罗摩什他们动了。”

确实动了。

厉斗量等人借着天雷轰过,风灾初起的这段时间,毫无顾忌地放射出各自的气息,昭示着他们的存在。

方向,最关键的就是方向。

被这样绝大的动静吸引,李珣一时间都被吸引住了。

他很快就找到变化的核心所在,以厉斗量等人的位置,向西,只有向西,才是激化事态、翻覆局面的唯一选择,而其它的任何方向,都代表东海上,十九宗联盟的败局提前确定。

至于什么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回马枪之类的计谋手段,李珣不觉得那有任何意义。

很快的,最终的方向确认下来。

向西!

毫无疑问是向西,没有任何虚实变化,厉斗量、罗摩什、清溟、半成居士,四位大宗师独特而强烈的气息就这么破海而出,几如深夜里跳出的太阳,压过了天劫造成的元气紊乱,方圆千里之内的所有修士,都可以感觉到那鲜明的坐标。

饱受天劫之苦,又被三千罡煞浑仪之阵分割,陷入各自为战窘境的十九宗修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一个力所能及,又确实可以依靠的目标,霎时间,李珣感应可及的范围内,数十道强弱各异的气息爆起,朝着厉斗量等人前进的方向聚拢。

李珣大略数了一下,阳罡雷火三击,外加风灾到来这一小段时间内,一百多名各宗精锐修士,还能迅速反应的,也只剩下七十余位。

当然,并不能武断地认为剩下的那些人已经身死,可这种情况下,若天劫一直持续,落单的修士,实在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他抬头扫视天空,大概离得远了,他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在他玄妙的直觉感应中,几位他特意关注的生机脉动,或强或弱,却都还存在着。

把握着这几个独特的气息,相对应的鲜明影像也从脑中流中,每个影子,都能注入一些难以言述的情绪。

“这不是最聪明的法子,但一定是最应该做的事!”水蝶兰在一旁低声说话:“这便像是贼老天降下的劫数,你真正面对它的时候,想做缩头乌龟,永远都是个死字的,惟有直面其威压,用尽浑身解数,死中求活,方可有找出生路。

“眼前,就是通玄诸宗的生死劫,古音那边,既是死地,又是活路,罗摩什那些人,若真能拿出直面天劫时的心态与豪气,我仍是看好他们那边。”

稍一顿,她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当然,他们也一定会付出代价。”

李珣扬起眉毛:“你就那么确定,付出代价的,一定是罗摩什?”

“因为我对古音有信心啊。”

难得水蝶兰蛮不讲理时,也能把话说得理直气壮,偏偏李珣就是反驳不能。

李珣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展颜笑道:“不错,这是个好理由。既然你都能对她有信心,那么,我对某些人有信心,对自己有信心,也是理所应当了。”

这话说得太蹊跷,水蝶兰有些不解,不过她也听得出来,李珣的心情还不错,至少,脸上的笑容是真真正正地舒展开了。

“好了,现在,我们也去吧。看看古音,也看看我那老相好。”

李珣不积口德,肋下终于挨了一记,大笑声中,他与水蝶兰同样破海而出,向西飞去。

一出海面,李珣便发现了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从雷火终结、风灾泛起,不过短短数十息,海而上竟然结了薄薄的一层浮冰,虽说这微薄的冰层随着海水动**,往往破碎不堪,但随破随结,放眼望去,海面上全是细碎的冰花,起起落落,颇是壮观。

与之同时,海上的罡煞风显也终于成就规模。

罡煞无形,论眼见威胁,并无可观。

可一旦在海面上立足,便感觉到上下四方,凶暴粗砺的气流彼此厮磨撞击,生成大小不一的无形漩流,急遽磨损护体真息,而在漩流中,尚有数不尽的散修盟会修士,时散寸聚,颇难捉摸。

这些修士循着阵势运转,此来彼去,一身骨肉气息都似乎化入了罡煞之中,无形无影,一旦窥准机会,就那么从虚空中跳出来,挟罡煞之锋锐,发动冲击,悍不畏死,令人心悸。

李珣只在海上这么一会儿,已经遭到五次这样的突袭,虽说他精通禁法,不会被罡煞乱流所惑,参与突袭的十多名修士尽被他当场击杀,可那连续不断,后浪迫前浪的决死冲锋,还是让他深感压力。

散修盟会的伤亡应该也不少了。

自从罡煞之阵布成、阳罡雷火劈下,东海上的局势已经白热化,从李珣自己的经历来看,短兵相接、以命换命,当是寻常事,再加上先前十九宗联盟占据绝对优势时,造成的大量杀伤,现在十万散修的基数,砍掉十分之一,也算是比较保守的估计。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散修盟会对十九宗修士的压力,有增无减,三千罡煞浑仪之阵,也没有任何停滞的迹象。

李珣曾在年少时涉猎兵法,他知道,在人间界的军队征战中,正面战损伤达十分之一而阵势不乱的军旅已可称之为精锐,相较于人间界严格的人身羁绊,向来散漫的修士达成这一标准,就算有古音的翻云覆雨手,也未免太过神奇。

感叹中,他又击杀一名突刺的散修,此人既已毙命,便不再受阵势庇佑,当场被罡煞吹卷,撕去外层血肉,而风灾阴狱的寒气也透过来,将血红的残存肉身冻结。

李珣看着这血色的冰块撞上海面,却发出砰的一声响,仿佛撺上实地,两股冲击力作用上去,当即化为漫天血粉冰雾,尸骨无存。

“风灾阴狱的风气寒毒杀人于无形,你可要小心了,尽量不要受什么外伤。”水蝶兰适时提醒,但见李珣似乎没当回事儿,又戳他一记:“不要以为你有血影妖身便可以不在乎。就算你能让伤口瞬间愈合,这天地间无所不在的风气寒毒仍然可以沾染上去,随着你的皮肉封合,直接植入体内,这种东西最是麻烦不过,就算一丝半缕透进来,不潜心修养个三五天,也消解不掉。”

听她说到这种程度,李珣为之一凛,至此更是明白,天劫之威,远超常人想象。他再不敢大意,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注意周围罡煞流动变化,绝不给人可乘之机。

虽说李珣和水蝶兰的速度都是此界顶尖的水平,但在罡煞风暴和风灾阴狱的双重作用下,也很难真正提速。

与他们境况相同的,当然也包括残余的十九宗修士。

平日里,三、五千里的路程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但现在,足足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就是声威最盛的厉斗量等四位宗师,也仅仅前行了三百余里路,而且,这一段时间内,也没有任何一名十九宗修士和他们碰上。

“这情况有点怪吧。”

水蝶兰扭头询问,李珣默默点头。

对禁法阵势的了解,一万个水蝶兰加起来,也比不过他。

两人眼中所见,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水蝶兰只能凭借直觉揣测,而李珣却可以利用周围罡煞之气的流动,推导出极大范围内阵势威能的侧重变化。

这就是控制力。

李珣停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现在,至少我们所在的范围内,罡煞浑仪的诸般变化,完全在古音的控制之下,她可以利用这个,暂时改变某个区域内的压力强度,集中力量击杀某个目标,或者延迟对方前行的速度。如果你的消息无误,天劫与阵势的连接真的那么紧密,这一变化可能也会导致天劫倾向相应的区域,也许,这就是古音控制天劫的手段?”

李珣说得很是通俗,水蝶兰倒是全都听懂了,她应声道:“消息绝对没错,我是在古音给手下布置阵势的时候,捕捉到的消息,其中那些关键,我连一个字都没动过。”

“是吗,那我也明白,你对古音的信心从何而来了……我从来不知道,古音的禁法修为也是这般厉害!”话音方落,两人视界中均是一亮。

数道扭曲的金蛇电火,从灰霾密布的天空中窜出来,凌空下击,就打在两人北边十余里外的海面上。

电光起,雷声动,大气爆裂声再度压迫两人的耳膜,而其中含蕴的绝大能量,以及随之湮灭的一道修士生机,更让李珣心中生寒。

他猛地扭头,惊道:“怎么还有雷火下来?”

“谁说风灾阴狱里不能有雷火了?”水蝶兰瞪眼反诘回去:“四九重劫不是请客吃饭,没有吃完就撤盘子的道理,现在有雷火你就给吓住了,一会三劫齐出,天崩地裂的吋候,你是不是要窜到娘亲怀里吃奶去?”

李珣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儿,但只能怨自己见识浅,不像水蝶兰这样,见识四九重劫,也如家常便饭一般。

尴尬之余,他只好转移话题:“那厉斗量他们,岂不是又要收敛气机,以防不测?”

“是啊,刚张扬起来的气势,肯定会给打熄掉。”

两人说话间,东海上的情势也正如话中所言,发生着变化,刚刚如星星之火般燃起,几乎要成燎原之势的十九宗修士的气息,便好像被冰雨浇下,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

“辱人之甚,不啻于双刃剑,古音这一手使出,也不知道想清楚后果了没有?”水蝶兰看问题的角度依然非常全面,李珣稍怔,也默默点头。

事实上,看到这种情形,纵然名义上,他与通玄诸宗再没有任何关系,心里也觉得发堵。

可以想见,此时东海上的十九宗修士,所积蓄的强烈愤懑情绪,也应充斥胸臆,随时都会裂喉而出吧。

正感叹时,一声苍劲啸声便自数里外直拔高空,距离之近,让李珣和水蝶兰都吓了一跳。

两人同时回头,穿过水雾冰粉,隐约看到一个道装人影跃入高空,挥手间连续击杀三波从罡煞风暴中杀出来的散修,随后袍袖飞扬,十余道绿莹莹的光梭飞出,朝着不同的方向飞蹿。

李珣一开始还没认出那人是谁,但见其举手投足间,顺应罡煞流动之势,如江中行楫飞舟,显然对禁法所知甚深,再联系海上人物,这才醒悟原来是玄化真人。

作为回玄宗宗主,玄化真人本身的修为虽不是最顶尖的那一层,但在禁法阵势的造诣,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大宗师级,就是李珣与之相比,也少了几分老辣圆融。

这罡煞浑仪的阵势,确实难不住他。

“刚刚飞出去的,是辟路梭吧。”水蝶兰的眼光也不差,马上就找出了另一个关键点,“玄化倒是有心人,若他出面,引导十九宗修士,古音未必就能如意了。”

由于禁法造诣差距,水蝶兰说一,李珣便能知十,他观察那些飞出去的辟路梭,见其一枚枚仿佛生了眼睛,循着罡煞漩流的边缘游走,非但没有被干扰,反而借力越冲越快,最终化做十余道醒目的莹绿光束,在虚空中折射穿插,形成一个广及数十里的巨大图案。方圆数百里,恐怕都能看得到。

“好主意!”

李珣和水蝶兰同时赞叹。

借着辟路梭的灵异和对阵势的把握,玄化真人在虚空中刻画中罡煞流动的轨迹,这一手出人意料,又无比切合实际。

东海上的十九宗修士,哪个不是挑眉通眼的人物,有此提示,纵不能真正明白罡煞浑仪的运行,可照葫芦画瓢,总比两眼摸黑强上太多。

而这还不算完,玄化放出辟路梭后,又是一声长啸,大袖摆动,竟是不顾劫雷威胁,破空直上,几乎顶在云层下面,再度出手,这一次,却是一把金灿灿的飞剑。

从李珣这边来看,飞剑大约就是半尺长,两指宽,光芒凝而不散,显非凡物。

两个从罡煞漩流中扑出来的散修被剑光一绕,当下尸分四段,横死当场。

而剑光并不停歇,拖曳的剑芒摇动如蛟龙出水,横跃半空,竟是从辟路梭画出的图案中间穿了过去。

“妙!”

李珣大力击掌叫好,这次水蝶兰的思路却是跟不上了,她一脸茫然:“怎么?”

知道水蝶兰完全没这方面的天赋,李珣也不费力解释,只是简单地道:“这一剑,是划出避开罡煞浑仪干扰的最便捷路径……”

“你当然看得懂,可旁人可未必。”

“只要回玄宗的修士看懂便成。”李珣随口回应,干脆也不走了,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

像这样由玄化真人亲自展现破解禁法阵势的机会,可不多见,而且,他也想想看,这个禁法造诣更在自己之上的人物,会用什么法子来破解古音的手段。

玄化真人似乎也感应到李珣的注视,向这边瞥来一眼,但也不多说,收回飞剑,向着略偏西北的方向飞去。

这个方向并不是直接通往古音所在之地的,李珣盯着玄化移动的轨迹,同时与自己推演的结果相对照,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个方向,不会碰到古音,也不会碰到十九宗的修士,然而,那却是罡煞浑仪之阵运转中的一个阵眼,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阵势的变化运行中,必须发挥作用的关键之处。

玄化真人最初的速度其实并不快,可是在其行进过程中,他却可以像半空中那些辟路梭一样,借着无处不在的罡煞漩流,一次又一次加力,而试图阻拦他的散修,不是以毫厘之差错过,便是被剑光立斩当场。

这样的场景,只李珣视线所及,便有十余波次,而玄化真人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减缓,反而越来越快。

“圆融老辣、老辣圆融,区区四个字,却不是几年、几十年工夫便能磨练出来的。”

一直到再看不清玄化的身形,李珣都在感叹两人间极小又极大的差距,玄化的这一连串举动,尽显其作为禁法大宗师的绝顶神通。

即使是禁法宗师,但以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迅速破掉十万人规模的罡煞浑仪之阵,可是,玄化却抓住了现阶段最要紧的东西──古音对整个阵势的精微操控。

古音通过阵势变化,改变特定区域的压力,以达到迟缓甚至控制十九宗修士行动的目的,而玄化则窥准这一点,利用自身深厚的禁法造诣,迅速反应,先一步破坏或干扰阵势运转的枢纽,将古音的杀招,化解于无形之中。

短短数息时间,玄化已经飞临那重要阵眼的上空。

那里的散修盟会修士想来也得到了消息,蜂拥而上,欲加以阻拦。

但他们结成的阵势,在玄化眼中,完全不值一提,而剥去阵势庇佑,这群散修,完全没有与玄化为敌的资格。

将十多名散修转眼死光,这些人的死相,只有距此最近的一些修士能看到,然而他们死亡所造成的影响,却通过无处不在的气机连接,迅速回馈到那些或多或少了解东海局势的高人心中。

也许,更多的人并不清楚这一切,可是由于阵势变化停滞而导致的后果,却又无比清晰地体现出来。

此一瞬间,十九宗修士的前进速度陡然加快,而散修盟会一方的死伤,则迅猛攀升。

“也许古音还是托大了。”

李珣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招呼水蝶兰继续前行。

也许,玄化真人与古音的阵势操控的争夺将会万分精彩,不过,他毕竟也有自己的目标要去达成。

不得不说,玄化真人的手段,让李珣二人也受益不少,他们前行的速度至少提升了三成。

其间,水蝶兰不断通报青吟的位置,可是李珣却很难以之前的感应之法捕捉到女修的踪迹。

便是偶尔闪现,也会被极快地“斩断”,看起来,青吟已经掌握了隔绝他感应的方法。

不过,仅以水蝶兰这一个管道,李珣也能够确定,青吟正朝着九幽地气喷发的区域不断前进,速度并不比他们快多少,杀的散修也不比他们少多少。

看起来,即使是太虚元化神光,也很难在天劫与罡煞风暴交织的环境中始终如一地维持隐匿状态。

蓦地,水蝶兰停下身形。李珣吃了一惊:“那边怎么了?”

“不是那边,是……”

说话半截,就停了下来,不过,百里之外,那陡然激突高扬的元气震**,已经说明了一切。

“玉散人……傀儡!”

即使是在罡煞风暴的干扰下,侧后方暴烈的元气震**,也足以轰传百里,双方的真息质性更是瞒不过人,李珣对其中一方的记忆当真是刻骨铭心,第一时间便辨认出来。

“那个就是被炼成傀儡的古志玄?”

水蝶兰闭上眼睛,仔细感应,末了,又轻皱秀气的鼻尖,做出最终评价:“真臭!”

她的评语相当独特,可李珣没有发笑的心情,因为就在说出两句话的时间里,远方传来的元气变化就显示,玉散人傀儡的攻击恍如移山超海,势不可遏。

论个人修为,玄化真人差了这真一傀儡实在太多,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便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古音真是……”

李珣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场精彩的控制与反控制的禁法对决,就像国手行棋那样,将杀气蕴育于无形之中,却没想到对决只拉开一个照面,古音就釜底抽薪,照着拈棋长考的对手一刀砍下。

这一刻,东海上不知有多少人大骂卑鄙,可这对古音又有什么作用?两军争战,无所不用其极,古音做到了,而玄化显然没有准备好。

大气中传来怪异的呼啸声,声音并不尖锐,却穿透耳鼓,撼人心神,啸声起落三次,听者气血便随之激涌三回。

由此牵引气机变化,原来流利的真息运转亦为之大乱。

卡着这一空档,尖音骤起,锋锐如刀的音波便是相隔百里,也捣得人心口微痛。

余音未竭,玄化真人的气息强度己是急速坠落,几近于无。

喀喇喇!

又是一道电光撕裂长空,在灰霾密布的天空中,烙下深深的痕迹,观其威势论,绝不亚于最初那记阳罡雷火。

李珣心头一震,那声“糟糕”尚未出口,电火已在罡煞风暴中炸裂开来。

海天之间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而急遽扩散的火云周边,亦有无数的电蛇窜动,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玄妙方式,锁住了火焰进一步的扩张。

炽红的火浪在这个范围内翻涌,看起来随时都会再度爆发,而事实上,这一恐怖的能量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冲突流动,最多只在周围形成一圈灼热的风。

李珣从来不知道,天降雷火竟会导致这样的场面,但他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原本已经微弱之至的玄化真人的气息,就在这巨大的火球中,被蒸发殆尽,连点儿渣滓都没留下来。

这一刻,有一股冷气从尾椎冲上,直透入脑,让李珣激零零打了个寒颤。

“玄化死定了。”水蝶兰下了断语。

面对李珣移来的目光,她耸耸肩:“阴阳之气相激就是这么回事儿。天劫中最讨厌的就是这个,阳罡雷火与风灾阴狱相合,会生出诸般变化;风灾阴狱与魔劫相接,又会生出诸般变化;等到三劫合一之时,就更不必说。”

妖女的态度冷静自然,在她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了,和她相比,李珣似乎还嫌嫩了些。

至少他没办法无视一位叱咤风云的宗主,在瞬间殒命的冲击。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在玄化真人被玉散人傀儡逼迫得左支右绌时,李珣不打算施以援手,可是当其亡身殒命之际,他心中偏又泛起一些莫名的情绪,在生命的几十年前,与玄化真人有限接触的几个片断一一流过,末了,有一个念头泛出来──

玄化……曾指点过我禁法呢!

这小小的念头也只心中划起微弱的涟漪,很快,更现实的问题翻涌上来。玄化真人的死难,对此刻的十九宗联盟来说,几乎就是不能接受的打击,这几乎就为仅余的七十余名各宗精英修士的被动局面盖棺定论。

从此刻起,古音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三千罡煞浑仪之阵,操控东海的局势,让十九宗修士变成丝线操纵的木偶,随她的心意,前进、停滞、后退,直至筋疲力尽,就此衰亡。

而站出另一个足以代替玄化真人的人物,就目前的形势看,几无可能!

“要不要去帮忙?”

除了对罗摩什个人的怨念,水蝶兰在东海的局面上没有任何立场可言,这也就使她分外注意李珣的想法,表现出前所未有善解人意。

李珣笑笑,回应道:“该出手的时候,再出手不迟。”

一句话定了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