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姐的爱情(4)

父亲生病以后的第四年,大姐出嫁了。嫁到了距离向阳村有十五里远的,一个叫做西山屯儿的小村子里。

姐姐出嫁那一年,我十一岁。是在正月初六结的婚。

在过年之前,家里去到镇上给姐姐置办一点简单的嫁妆,以及嫁女儿必须要用的烟酒等物品。顺道也给我买了一套衣服。

那是我长那么大,在记忆当中,第一次买新衣服。

那是一套蓝色水手服,是用姐姐的彩礼钱买的,一共花了十二元钱,当时的照片一只到现在还都保留着。

除此之外,还买了一双新鞋子,一双翻毛大头鞋。就和电视剧亮剑里面的李云龙的部队,在淮海战役的时候缴获的并且贴了封条的那种鞋是一样的。

这双鞋子,我很喜欢。而且买之前是征求过我的意见的,当时是在两种鞋子之间二选一。

另外一种鞋是什么样子的我到现在早就不记得了,之所以选这种翻毛大头鞋,是因为穿着它踢毽子的时候很好用。

不好意思,写到这里的时候我流泪了。

大姐的这一份婚姻是媒人介绍的。

姐夫家里同样也很穷,有兄弟两个。姐夫最小,好在父母亲都没有什么大病。

姐夫的母亲叫姜小琴,早些年是大地主家的女儿,比母亲小两岁。

姐夫的父亲叫王长富,在那个年代竟然是读过高中的,绝对算得上是高学历了,而且还做过村里的会计,和母亲同岁。

但是这样的一个高学历小会计,却并没有把家里的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而且两个人,还都有很多很怪癖的性格。

其实这样说也有一些不准确。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哪个人没有一些怪脾气呢?

不要说那个时代,就即便是在当代,婆媳关系也依然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难题。

但是姐夫的父母亲两个确实有一点过分了。

姐夫和姐姐结婚的第二年,老两口就强行与姐夫夫妻两个分了家。

分家的是,这一年的秋收时节,老两口再加上姐夫去田里干农活儿,回来却发现大姐没有做晚饭。

大姐其实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好女子,也很能吃苦。那一天之所以没有做晚饭,是因为姐姐当时已经怀孕了,肚子痛得实在起不来床。

不管怎么说吧,反正这个家是分开过了。

而且呢,老两口只分给了大姐夫妻两个一共只有三亩地,而家里当时总有有10亩地。

三亩地啊,一家三口,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姐夫是一个老实人,大名叫王明喜,小名叫“老胖子”,其实一点都不胖,人非常本分。

而且该说不说,是非常本分非常老实的农民。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以及所有农民里面,大姐夫的人品绝对可以排进前五名。

无论怎样吧,比姐姐小两岁的,当时才20岁的大姐夫,就带着他那三亩地,和姐姐一起生活了起来。

三亩地,只能想办法种点经济作物了,而且他们俩的第一选择也是种青椒。

青椒,在东北通常是指菜市场里那种不辣的,球形的圆椒。同时,他们俩也种一些那种辣的尖椒,这两种合在一起,统称为辣椒。

卖的方式和大姐当年没出嫁的时候是一样的,都是用自行车驮着出去卖。

区别只在于,姐夫家距离德惠县城只有十七里路。但是距离公路却远了一些,有大概两公里多。

而且路况非常不好。每到下雨天,就算步行都很困难,更不要提骑自行车驮着一百多斤重的两只大铁筐了。

姐姐和姐夫种辣椒,是要在地里扣塑料薄膜的,而且在那之前要先修建一栋塑料大棚,用于培育辣椒苗。母亲姜秀英也是这样的种植方式。

就这样,从春节开始修建塑料暖棚培育辣椒苗,一直到秋收完成,必须不间断地劳作。其麻烦程度远远高于种植玉米。

这样的活儿我也干过。而且干过的还很多。

不过最苦的还是姐姐和姐夫。

大姐和姐夫是十月份与公婆们分家的,转过年正月二十五生了小外甥。

孩子满十二天的时候,父亲赶着牛车,还带着我去看了这个小家伙儿。

当时,父亲病了有四五年了,什么重活儿都不能干,也就只能赶车了,而且还必须是空车,不能重载。

去看自己的小外孙,父亲还是很高兴的。

但是小外甥却很瘦小,出生的时候才五斤多,这与营养不良绝对有很直接的关系。

我也很高兴,看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小家伙儿,白白嫩嫩而且还软软的,觉得蛮好玩的。

但是这一年,姐姐和姐夫三口人却吃了很多很多苦。

尤其是春天,马上就要开始干重活儿了。姐姐拿出最后一点儿钱,让姐夫去买了一袋白面。

白面在当时还算是细粮,干重活儿的时候不容易饿。

姐夫也是这样想,高高兴兴地去了县城。

也许是贪图便宜吧,没成想,买回来的白面竟然是假面,里面掺杂了很多很多石头粉。

看着一桌子用油烙的假面饼,姐姐很难过,越想越难过,先是掉了几滴眼泪,而后嚎啕大哭了起来,到最后把桌子都掀了。

那一袋假面,一共花了十五元钱,而当时,姐姐一共就剩两块钱了。

姐夫也很难过,抄起一把杀猪刀,骑上自行车,就跑回了买面的批发市场。

结果人家早就跑了,这是一个流动的专门卖假面的三轮车。

站在批发市场里,姐夫也很难过,把这一袋子假面从车座上搬下来,就在菜市场里砍了个稀巴烂。

姐夫后来告诉我,那一天有很大的风,整个菜市场里,全都是白花花的满地的白面粉。

姐姐在和姐夫结婚之前,其实有过一段自由恋爱。

就在我们同村,蛮帅气的一个小伙子,人也很聪明,也很能吃苦,名字叫做李忠贵。

他们家有兄弟三个,他排行在中间,所以大伙儿都管他叫“老李家小二”,说得太快把“家”字省略,就变成了“老李小二”,一个不伦不类的说法。

他早些年跟着父亲学木匠来着。但是他的家里也很穷,比我家还穷。

他父亲也读过高中,也做过村里的会计。这一点非常非常巧,真的不是我编的。

他父亲也很瘦弱,不大能出力干活。他家里主要是母亲有病,常年吃药。

而且他妈妈也很迷信,名字叫蒋小琴。和姐夫的娘姜小琴只差一个字,真的是非常非常巧。

但是它母亲喜欢跳大神,学名儿叫萨满教。

这东西我小时候见蒋小琴跳过,跳的时候整个人披头散发的,站在屋子里的地面上,猛摇头不止。

而且一跳就是几天几夜,跳一会儿歇息一下,跳一会儿歇息一下。

看起来有一点害怕,而且跳大神,在我们那里名声也有点不好听。

就因为这些,大姐最后就和李忠贵分手了。

分手的那一天,是在我家厨房里,当时大姐正在做饭。

大姐对“老李小二”说:“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李忠贵。你家是你妈有病,我家是我爸有病。咱俩如果在一起,将来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老李小二”当时正站在厨房中间的土豆窖的盖子上,听大姐这样一说,眼睛一下就红了,也没说什么话,转身就朝外面走。

也许是太着急了用力过猛,要么就是凑巧了,一下就把土豆窖的盖子踩碎了,然后直接就掉进了土豆窖里。

“老李小二”后来没在我们村住了。而是在外出干木匠活儿的过程中,经人介绍娶了松原市的一个女子,并且就在松原市落地生根了。

他的妻子长得也还可以,很有力气,最主要是干活儿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干,但是有一点楞。

楞是东北方言,翻译成普通话不太好翻译。带有一点点傻的意思,但只是一点点,和天生的基因方面有一点点关系,但是不严重。

“老李小二”的大哥,一直到四十岁才在我们隔壁村的隔壁村,娶了一个女子结了婚,并且也可以算作是养老女婿吧,他的老丈人给两个人盖了房子。

他的老丈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二表哥,我亲姑姑的儿子,但是年纪和我父亲差不多一般大。

二表哥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姓王。

二表哥有六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而我这个外甥女则是一个瘸子,而且很严重,一只手也有残疾。

“老李小二”的弟弟李老三,也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才结婚。

三十几岁才娶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而且还带着一个七岁的男孩儿,跟着母亲一起到了李老三家。

后来,李老三的父亲,在老李小二结婚以后,李老三结婚之前,也生病了。

脑血栓,在**躺了很多年,拉屎拉尿全都无法自理。

他们家是三间很矮的小土房,屋子里全是臭味儿,即便是冬天也经常要开着窗户。

老李家一共三兄弟,老大李忠祥,老二李忠贵,老三李忠富。

取名吉祥、高贵、富贵的意思,但结局却都不太好。

即便是李小二也不行,虽然他有手艺,而且也很能吃苦,后来也在松原市郊区买了一座民房,但总归算是背井离乡了。

而且前些年还出了车祸,无证驾驶,开着卖菜的三轮车把一个脑血栓偏瘫老儿撞死了。

一开始判刑三年,后来赔了人家十五万才算和解。

那个年代,其实,很多人的名字取得都很美好。但结局呢?却真是很让人感慨。

比如我的父亲陈万全就是啊,可是他的命运却真是和万全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也确实是这样的,如果取了一个好名字就会有一个好命运,那我早就成了玉皇大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