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之内,无论是谁,都被传言扰乱了心神。而那些曾亲身领受过战鬼绝技的人,更是紧张万分。无坚不摧的战鬼,若是兽神大陆的奸细,后果的严重性,无人敢想。

分立成两派的八部首脑第一次聚在一起。英雄祠内的灯火,映得众人的脸阴晴不定。

“如果能交给奇工诊视的话,就能确定了吧?”汛昕看着赛法,第一个开口。

赛法背靠着柱子,悠然地笑笑,“我是药师,不是鉴定人……”

汛昕有些不悦。

“奇工的事情稍后再说吧……”恒予开口,“先找到传言的源头才是当务之急。”他看看汛昕,“您知道些什么吗?”

“怎么,恒予大人怀疑散布消息的人是我?”汛昕说道。

“您多虑了。”恒予回答。

汛昕笑一下,“也是。虽然同为八部,但我们现在是敌对的双方。怀疑我陷害战鬼,散布谣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恒予大人,我想问一下,不论散布传言的人目的如何,如果事实真如传言一般,您要怎么做?”

恒予皱眉,不说话。

“当然了,我知道您与我族的昀函长老私交甚笃,何况,战鬼又是明王麾下最强的战士。您若是从轻处罚,我也无话可说……”汛昕轻描淡写地说着。

“汛昕大人……”恒予打断他,“我是明神的律司,十诫面前众生平等。侮辱我的严正,就是侮辱明神。”

“抱歉。”汛昕颔首道歉,但是眼神却丝毫没有软化,“不过,您也不是第一次违背律法了……”

气氛瞬间凝固。

“汛昕……”斗神忍不住开口。

汛昕缓和了口气,道,“我并没有任何的恶意。只是想要提醒大家,同为八部,我们应该亲如手足。明王和影王的问题姑且不论,八部的正统不容僭越,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应该达成共识。”

“我不答应!”这么喊出来的,是奈尔。

赛法没来得及拦住她,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什么亲如手足,说出来都不脸红。你不就是因为跟战鬼有私怨,所以才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消灭对手么?!那我跟你也有私怨啊!你以为我忘记了啊,你曾经让赛法受过重伤,还派人追杀我们!除非我脑子坏了,否则休想我会跟你合作!”奈尔义愤填膺。

“奇工的意思,是要放任战鬼了?”汛昕看着她,口气冰冷。

“不要乱下结论。战鬼的事是一桩,你的事是另一桩,别混为一谈。战鬼是我们的伙伴,怎么处理由明来决定,不用你操心!”奈尔双手叉腰,毫无惧色,“还有,别以为板着脸我就怕你!这一次,我不会只召唤炉的!”

赛法笑着摇头,又抱歉地看看汛昕,一脸的爱莫能助。

“奇工说的没错,”彦华上前一步,开口道,“战鬼的事,自有明王定夺。”

汛昕的表情愈发冷寒。明王,圣谕中注定消灭八部的人。而此刻,能让八部分化到这种地步,也是消灭的一步?……而现在的自己,即使把圣谕说出来,也无法取信于人。

他看看身边的斗神。今时今日,造成这个局面,这个执意隐瞒的人,要负多大的责任呢?

他又看向了恒予。明知道明王和王后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尽心辅佐,甚至在战鬼的事情上,做了让步。律司到底在想什么?!把大陆的命运交给一个外人,他还能这么心安理得吗?!

他刚想说些什么,神官的声音响起。

“明王陛下到。”

众人都有些惊讶,看向了甬道的出口。

王明走进来,看了看众人,笑着开口,“没打扰到各位吧?”

除了汛昕和斗神,其他人都行了礼。

王明走过去,看到上届明王的雕像的时候,微微低了低头。

“明王,听闻您已传召我族昀函长老,对于战鬼的事,应该有所了解了吧。我斗胆问一句,明王的意思如何?”汛昕走上一步,开口道。

王明笑一下,转身,“那我也问一句好了,异术族长的意下如何?”

汛昕皱眉,“战鬼若真有兽神大陆血统,即是背叛明神,又是触犯禁令,依律自然是死刑。”

“既然是律法,你又何必问我的意思?”王明说道。他看看英雄祠内的雕像,开口道,“明神大陆的君主,从来都没有资格左右律法,不是么?”

恒予看着王明,神情凝重。

王明浅浅一笑,“明神大陆历来都是以八部为尊,明王也好,影王也好,不过是虚设。各位也说过,八部是为保护大陆而存在的,那么各位之中,有谁质疑过选王?”他的眼神锐利,完全褪去了温和,“如果真心臣服,就要衷心服从王的命令,各位做不到吧?”他顿一下,“如果真的为大陆着想,那就该废除选王的制度,任命最合适的人选……各位,也做不到吧?”

英雄祠内的气氛愈发的紧张。

王明转身,看着众人。“畏惧护法神力,这才是你们尊我为王的真正原因……”

“明王,我想我刚才问的问题,是战鬼一事的处理。请您不要偷换概念。”汛昕出声打断。

“偷换概念?”王明笑笑,“算不上吧。我只是想把话说清楚而已。如果是真心以我为王的八部族人,战鬼的事就不用多做质疑。红莲是我从月海带回的,也曾立下战功,是敌是友,大家心里应该清楚。如果是那些畏惧于护法神力的人,那就更简单了。八部无法反抗护法,再多做挑衅也没有任何意义。至于战鬼血统一事,就算真如传闻所言,那战鬼就不是明神大陆的居民。既然如此,就应该不受明神大陆律法的限制,所谓的八部禁令,更是没有任何意义。我说的对吗?恒予大叔?”

恒予无法反驳,默默地点了头。

王明转而看着汛昕。

汛昕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词穷。又联想起了那些圣谕,神情有些恍惚。

“看来各位是没有意见了。”王明点点头,笑道,“那么,能不能请影王麾下的各位回避一下呢?我还有话要说。”

斗神本来就无意在战鬼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便很爽快地转身。

然而,汛昕还是站在原地。

“走吧,汛昕。”斗神开口,唤回他的思绪。

汛昕看了斗神一眼,寒着脸,转身离开。

王明目送他们离开,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转身,看着恒予,“好了……恒予大叔,现在你可以教训我了。”

听到这句话,恒予愣了一下,随即皱眉。

“王……”恒予开口,“您知道您刚才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王明点头,“挑战八部而已……”

“而已?”恒予质疑。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吧?”王明笑得温和,“在内战的时候,您不是已经见过我的做法了吗?”

恒予的记忆立刻复苏。在那片雨季的战场,护法被影王所掳,军心动摇。而这个处于劣势的王,让自己麾下的军队自己决定,是要相信八部,还是要相信身为普通人的自己。他说过的话,至今还让恒予记忆犹新。

『我要说的,其实很简单——这不是明神的大陆,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大陆!我们不是为了王权而战,而是为了自己的选择而战!』

废除选王的制度……这个人,一开始就是打定了这样的主意。而在内战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破除八部的权威。现下,军队中一大部分的人早已经决定跟从“明王”。而然烨,显然是首当其冲。

就算八部拥有过于常人的力量,但毕竟是少数的群体。如果真的与明王的军队交手,未必有十足的胜算。何况,这个王的身边,还有护法。

一开始的时候,身为律司的自己,只是想要尽力维护大陆和平的现状,才让这两个不相干的人成为王和护法,安定民心。而此刻,这两个人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那场内战,究竟改变了多少东西呢……

“明,我不懂你的意思哎?”奈尔走过去,开口道。

王明冲她笑笑,然后,抬头看着祠内的雕像。

“在先烈面前,理应是不该说谎的……”他笑着,“奈尔,其实,我不是明王。”

奈尔愣住了。“啊?”

“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你了吧。我的名字叫王明。”王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是护法最初选定的君王,而是在他死后,代替他坐上王位的人……”

“当真?”赛法惊讶道。

“我说了,不在先烈面前说谎的。”王明认真道,“因为大陆的稳定,这件事一直是保密的。”他看看恒予,继续说道,“不过,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

在场的人中,只有赛法和奈尔还不知道这个秘密,自然是最震惊的。

“可是……可是你有圣痕啊……”奈尔说道。

“我也觉得很奇怪……”王明平静地说道,“我不是明王,却拥有圣痕,还能使用亚修拉姆。那位明神到底有什么意图,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能肯定的是,无论我是不是明王。我不想让自己的伙伴受到伤害。”

“战鬼吗?”赛法平复了情绪,用一贯的悠然道。

“不仅仅是战鬼。”王明的声音诚挚,“你们也是我的伙伴,不是吗?”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沉默了。

“我记得政变的时候,恒予大叔您问过我为什么回王都,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原因。但是,我相信你……所以,今天,能不能也请你相信我呢?”王明说道,“虽然我不敢说自己就是正确的,但是,我还是想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不用牺牲任何人,就能稳定大陆……虽然是过于天真的念头,但请你相信我吧。”

恒予看着他,继续着沉默。

“我相信你!”奈尔大声道,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辉,“明的话,一定是说到做到的!”

赛法叹口气,抓了抓头发,“我们奇工部本来就对谁做王没什么兴趣,若不是奈尔执意,本来也不打算介入大陆政局。所以,相信你也无妨。”

王明笑了起来。

“帝侍是王的半身,自然遵从王的决定。”一直沉默的彦华开口表态,口气是一贯的谦和有礼。

听完这些,恒予轻叹了一口气,笑了。他已经不止一次有预感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早已经结束,八部终将退出大陆的舞台。“这不是明神的大陆,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大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吧……

“律司遵从王的决定。”恒予开口,说道。

王明的笑容,在那一刻变得温暖。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知道了,得到他人的认同和信任,比躲在角落里自我保护强上千万倍。人,是无法单独一个活下去的。正因为如此,明王才需要八部。

“谢谢你。”王明笑着说道。

众人也笑了,一贯庄严冰冷的英雄祠也因为那种笑容,而变得温暖起来。

“那么,战鬼的病情就拜托奇工第一药师了。”王明换一种口气,说道。

赛法点头。

“影王方面,还请恒予大叔周旋。”王明转身,对恒予道。

恒予笑笑,“请放心。”

王明又看向了彦华,“彦华,麻烦你彻查流言的来源。”

“是。”彦华回答。

奈尔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呢?我呢?”

王明认真地说道,“奈尔你么,自然是有最重要的任务了!”

“真的?”奈尔一脸殷切。

“嗯。”王明继续认真地说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你的发明将是左右局势的关键!”

“哦!”奈尔更加兴奋。

王明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这些东西,你应该可以做出来吧?”

奈尔看了看,略有些惊讶,但随即就笑了。“交给我吧~”

王明也笑着,眼神里的光彩闪耀不灭。

※※※

汛昕一走到英雄祠外,就转身怒视着斗神。

“身为八部竟能容忍伪王的诸番羞辱,您还真是厉害啊,斗神殿下!”

斗神稍稍一愣,“汛昕……”

“战鬼的事,您看起来也是准备置身事外了。”汛昕逼近他,“身为八部斗神,你把尊严和骄傲都舍弃了吗?”

斗神看着他,平静道,“汛昕。我已经说过了吧,我跟你合作,是为了推翻伪王。但时至今日,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对大陆产生丝毫不利。我没有作战的理由……何况,我从一开始就不理解你的正义。你对我隐瞒的事情,远比明王要多。为了达到目的,你不是连我都利用吗?现在跟我讲骄傲和尊严,是不是有点可笑?”

汛昕被那些话震撼到了,愣在了原地。

“汛昕。我没有太多的理想,只是希望重振斗神部而已。而你,为了部族可以牺牲一切。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不过,我大概是错了……”斗神说道,“如果只能选择一个,族落的存亡和明神大陆的存亡,我选择后者。你却一定会选前者吧。我不能说你是错的,不过,纠结于血统和族落而忘记了八部天赋的使命,我无法赞同。我们……可能不适合做朋友吧……”

说完,斗神快步走开。

汛昕怔怔地看着他离开,心里的感觉,厚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我也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他轻声开口,语带凄然。

羽虫,静静在他身边飞舞。

旋风顿起,羽虫被驱散开来。有些因为旋风的冲击而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落在了地上。

汛昕的眼神凌厉无比,他狠狠踩上一只羽虫。“见面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