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逸然不清楚李莉要见自己到底是什么事，但是隐隐能够感觉出来肯定和凌菲有关。她也顾不上多想，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准时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
李莉和她约好在一家小型的私人会所，地方是李莉定的，因为没有来过，温逸然只得打出租车去。
半个小时后，温逸然由着服务员领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
门被打开，她看见了等候在内、衣着妆容皆是一丝不苟的女人。
房间内装修清雅简约，令人心旷神怡，而此时的温逸然根本没有半分心思去欣赏。
温逸然下意识地和女人对视一眼，本能地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
她记得上一次见到凌菲的妈妈，还是凌菲一家人过年来自己家拜年，那时候的李莉平易近人，话语里满是对她这个班主任的感激。
可是今天李莉脸上的微笑和当时的如出一辙，为什么她却莫名的感觉到紧张与不安？
温逸然努力忽略心底的那份不适，大方地走了进去。
“温老师，好久不见了，坐吧，”李莉客气却疏离地招呼她，笑道，“不好意思，占用你的休息时间，你不会介意吧？”
温逸然连忙摆摆手，顺势在隔李莉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当然不会了。”
“我来得早，就先点了几份，你看你再加点什么，”李莉将菜单递过去，解释道，“这个私人会所是我们公司的，因此所有花费都是免费的，温老师请不要客气，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阿姨。”温逸然接过菜单，轻轻放在一边。
服务员进来又出去，两个人的面前各多了一杯**茶。
“先喝茶，”李莉捏着杯子，抿一口又放下，“五一假期一结束，天气就慢慢热起来了，尤其是五一的这几天的持续高温，感觉像是夏天到了似的。不知道温老师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室内空调的温度调得正好，不冷也不热，可是温逸然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自从进到这个房间之后就开始发冷，仿佛今天出门穿得是夏天的短衣短裤，衣服没有穿够似的。
“是有点……”她下意识地捧着滚烫的茶杯，想借此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
李莉又闲聊似的接着问道：“那五一假期温老师去了什么地方旅游吗？我知道附近的城市有好几个地方都是旅游的好去处。”
温逸然内心的紧张不安愈发严重了，她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舌尖却被烫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将手偷偷地蜷缩在桌下，紧紧攥成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像是没有看出温逸然的窘迫，李莉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宁城的宁山就是一个好地方，不知道温老师有没有去过呢？”
温逸然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冷了，像是一下子身处在充满冰块的地窖，她快要结成冰了。
“没有去过……”她下意识地选择隐瞒，指甲陷入手掌心也浑然未觉。
李莉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温老师真是沉稳，撒谎都不带脸红的，看来凌菲在你这学习得到了真传。”
下一秒，温逸然的心彻底沉到了冰窖底部，因为她听见李莉继续说：“也是，都一起出去旅游了，还有什么是她学不会的？”
温逸然呼吸一窒，缓缓抬头，对上了那个她从进门就一直不敢长久对视的双眼。
那些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萦绕在心头挥不掉、忘不了的梦魇，此时终于在她面前成了真。
原来，这才是李莉找到她的真正目的。
果然，几秒的沉默之后，李莉倏然开口道：“温逸然，和小菲结束吧。”
她甚至不愿意用上分手这样的词汇，因为，她不愿意承认她们曾经交往过的荒唐事实。
终究还是来了啊。
温逸然强迫着自己，咬着牙，收敛起几乎要淹没她的羞耻和愧疚，鼓足所有勇气直视李莉冷然的眼眸。
“对不起，我……我不能答应您。”她僵直地坐着，指尖被攥得发白，艰涩地回答道。
李莉似乎预料到了温逸然不可能马上答应，对于她的拒绝并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波动。她只是揉了揉太阳穴，失望又疲倦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温逸然能看得出她的不耐和厌倦，大概在她的眼里，自己只是一个厚颜无耻甚至猥琐的人，一个和她的年幼女儿为世人所不齿地谈情说爱的变态老师。
可是，她不能退。她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向李莉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道：“阿姨，我是真的爱小菲，我想好好照顾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她每说一句，李莉的脸就冷上一分，可她还是顶着李莉足以杀死她无数次的冷冽目光，说完了她的所有诉求。
李莉忽然笑了，那份笑中有嘲讽，还有让李莉无法理解的无奈。之后，她眼神冷峻地看着她：“温老师，你不觉得现在和我说你爱小菲很可笑吗？”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一下一下地敲在温逸然的心上，令她发颤。
“你口口声声地说爱她，你所谓的爱，就是在我把她交到学校之后，打着教育的幌子，利用你的教师身份，引诱她，和她同居，甚至是和她发生关系吗？我女儿到你班上才16岁，刚刚上高中，她叫着你一声温老师，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啊？”李莉看着温逸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诱拐学生的变态女老师。
“我……”我不是，我没有。
一向习惯了给学生说教的温逸然此时面对李莉却仿若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她无法为自己的错误开脱。
她们俩在一起就是事实，无论她怎么辩解，她都无法解释，是凌菲先喜欢她的，是凌菲主动追求她的；她也无法解释，她从来就没有碰过凌菲，她不敢，更不舍得啊，她一直在为她留后路。
听起来，多像狡辩啊，只能够火上浇油。
她比凌菲大得这样多，本身就是一个作为引领她走在正途的老师、长者，可是却这样不管不顾地就和她在一起，就是她的错，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温逸然咽下所有的心碎，担下所有的责任，哽咽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是无法控制我自己，我真的、真的是情难自抑，我也曾经想要推开她，用尽各种办法说服她放弃，但是没想到连我自己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如果你让我现在离开小菲，我也想不爱她的，但是我做不到啊。”
温逸然的声音因为压抑着不哭而微微颤抖，诚恳地和李莉解释，试图能得到她的一点谅解：“我之前是一直拒绝自己接受小菲的，可是后来她发生了车祸，差点成了植物人，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失去她了，那种等待她苏醒的绝望的痛，令人窒息的感觉我至今都难以忘怀。如果她不在了，我也恨不得能随她一同去了。所以，我说服了自己，接受了她，和她在一起了。”
她继续说，说到动情之处眼泪更是忍不住潸然而下：“我是贪心了，我是放纵了，可是我们是两情相悦，我对凌菲的心，对凌菲的感情，天地可鉴。在物质上我可能……给不了凌菲更好的生活，可是……我是最爱她的人，能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所以我恳请您，阿姨，请您给小菲一点时间，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们证明给你看好不好？”
李莉看着自己面前哭成泪人的女人，心下泛起一丝怜悯和不忍，想开口说什么，又忽然想到凌菲，语气坚定地问道：“给你时间，你又能证明什么？”
“你能给凌菲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吗？你能给她一个光明坦**的社交圈子吗？你能给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光明前途吗？！你可以吗？！你能给的就是让她以后在学校里饱受非议，到了社会上被人指指点点，你就是这么爱她的吗？”
李莉的质问，字字诛心，温逸然登时哑口无言。
“可是如果凌菲被迫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得到了这些，她也不会开心的。”温逸然咬着唇艰涩地反驳道。
“你能给的起的幸福快乐，别人就不能吗？难道离开了你，凌菲从此就不能幸福快乐了吗？”李莉厉声地反问道，“凌菲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还不懂什么叫爱情。可是即使是爱情，温老师，你扪心自问，你又能保证除了凌菲你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吗？我们这个年纪了，难道还要像小菲她们一样天真，体会花前月下的浪漫，口口声声地说一生只爱一人的誓言吗？”
温逸然艰难地咽了一下仿佛被大石头堵住的喉头，眼泪簌然地往下落。李莉问她的所有话，也是曾经她在心底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自己是凌菲的初恋，但是她还没有走出校门，谁又能保证她以后不会变心？可是自己还是被她的真情所打动，要怎么和李莉说，让她相信她们之间是爱情？
可是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即使李莉给了她时间去证明，她又能证明什么？虽然自从恋爱以来，她就一直计划着想要等凌菲上了大学就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她不想一直这么委屈她的女孩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师公寓里，她甚至连装修样式都在想，远一点的计划是等凌菲工作了，她就给她买一辆汽车作为生日礼物，并把工作单位换到离她上班近的地方，每天下班去接她……
可是这些东西，难道凌家给不起？
温逸然后知后觉地发现，除却一颗真心，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筹码去为自己和凌菲争取。
况且证明出真心又如何？
不信，谈何说服？
沉默片刻，温逸然狼狈地抹去自己脸上一层又一层的泪痕，竭力沉稳着语调，卑微地开口请求道：“可是……我是真的爱凌菲，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办，才能让您同意我们在一起？只要您说，我一定去做。”
李莉摩挲着眼前的茶杯，看着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什么也不需要你做，因为不管怎么样，我们家都不可能接受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只需要做的，就是离开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和她断了吧，这样对她、对你都好。”
李莉说完，把杯子里最后一口水仰头喝完，然后静静地看着温逸然等待她的答案。
看似她还有选择，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其实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温逸然呆呆地坐着，脑海里开始回放着她和凌菲相处的一点一滴。从最开始的相识，到运动会时她受伤，自己拒绝她时她绝望又无措的表情，病**自己握着她的手答应和她在一起时她开心的表情，以及每次放假小别重逢时她望着自己的深情……
这一切的一切，她舍不得放开，更舍不得忘记，可是，她现在必须要把这些美好的记忆从此封印在脑海中，当夜深人静之时，梦魇来临之际，还能陪伴自己度过最为艰难的夜晚。
小菲啊，小菲……
老师真的没有办法了啊……
这些你带给我的美好，应该足够能陪我捱过下半生暗无天日的凛冽寒冬了吧……
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般这么久，温逸然听见一个声音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轻得像是她的幻觉。
“我……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