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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小慧结婚了,丈夫是省煤炭厅一个下属公司的经理。接到苗小慧的电话,柳依依心里一沉:“真的?”马上意识到了语气不对,又欢快地说:“真的?太好了,祝贺你啊!”苗小慧说:“我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值得祝贺的。”柳依依不敢接她的话,装作没听清,一连说了几句“祝贺”,问了婚礼的日期,就收了线。柳依依感到了一种恐慌,大学同学一个个都结婚了,忙各自的家去了,剩下自己影只形单,慢慢地连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了。还有一个阿雨,她的身体开始发福,心态也越来越坏,几乎要成为一个怨妇,似乎全世界的男人都跟她有仇,前几年的从容和优雅已经所剩无几。柳依依从阿雨那里清楚地看到了时间的残酷,它那么缓慢然而执着地侵蚀着女人的价值,使之在不觉之间大打折扣。这是现实,不是谁作潇洒状所能改变的。每次见到她,当柳依依说起自己在跟谁接触,她必定说谁不好,越是柳依依觉得好,她就越是说不好。柳依依只好不再说,可她又偏要问,而且问得非常详尽。这样柳依依不想见她,可因为没有更好的人说话,还是没有中断见面。现在苗小慧结婚了,恐怕自己只能更多地去忍耐阿雨的坏脾气。

柳依依去参加了婚礼,排场很大,很豪华,花车是奔驰的。婚礼在五星级的银天宾馆举行,这里以举行贵族化的婚礼闻名麓城。柳依依在嘉宾登记簿上看到了樊吉和薛经理的名字,进去又在大厅里看见了他们。她想着,这热闹之中,是不是还有几个隐身人呢?苗小慧挽着丈夫的手,另一只手抱着鲜花,一身洁白,站在门口迎宾。她朝柳依依笑的时候,柳依依看出了那笑中的一点忧郁,那是别人看不懂的。柳依依想起前不久参加导师女儿阿芳的婚礼,一对新人是五年前在雨中偶然共用了一把伞认识的,一直走到了今天,互相都是人生的唯一。虽然都是婚礼,都是豪华,内在的品质可大不一样!阿芳和苗小慧,谁更聪明?又记起几年前在学校的时候,自己对苗小慧讲起,女孩终究是要找个人对自己负责的,那时苗小慧说:“我不要谁对我负责,谁宣称要对我负责,我马上就会从他身边跑开。”只有小女孩才有资格讲那么豪迈的话啊!

参加婚礼回来,柳依依跟那个自称处长的科长联系上了。秦一星知道了很不高兴,说:“找谁不好,要找个半老头子。”柳依依说:“他不是比你还小一岁吗?”又说:“不是半老头子我还不敢找呢。帅哥他谈两年,没**了,说我们不合适,我找谁哭去?心狠一点的不接你的电话,让你自己去想,心软点的跪在你面前,要你放了他,你说不放?”秦一星说:“还是个骗子!”柳依依说:“他说那是善意的谎言,因为爱我才骗我的,不是我他还懒得骗呢。”秦一星说:“你爱他吗?你问问你自己的心!”柳依依说:“你觉得我还会爱谁吗?我爱你,有什么用?你会给我的爱一个归宿吗?我的爱情已经死了,这样也好,我不会受伤害了,至少省去了伤心吧!”秦一星说:“跟你在一起这么几年了,我对你欲望已经是次要的了,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将来能够幸福,你不幸福,我会心痛的。”柳依依说:“我根本就不敢去想‘幸福’这两个字,那是我想的东西吗?我的幸福在昨天,在记忆里。”秦一星连连叹气说:“你真的这么悲观?”柳依依说:“难道你还以为我很乐观吗?”又说:“反正不谈爱情,我看谁都是一样的,高点、矮点,老点、少点,好点、坏点,都一样没有感觉。既然没有感觉,还不如抓住钱。也许苗小慧是对的,她那么聪明,她那样选择了,她总有她的道理吧?难道她也会错?我为她伤心,想一想更要为自己伤心。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又何苦一往情深?”

柳依依对秦一星的确是一往情深,可她不愿说,怕说出来秦一星会用狐疑的眼光望着自己。唉,有真情也不敢表白,还得装作很潇洒的样子。她想说服自己,这份心情没有道理,哪个男人不是男人,又有谁跟谁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不过是偶然碰到罢了。可说是这么说,真的要离开他,难啊。决心下了半年多了,还是没有离开,离不开。她对他的情,是在时间里焐熟的,没有别的理由,时间就是最大的理由。天下的有情人,又有谁跟谁是天生的绝配,真有看不见的红丝线吗?没有。当初她是抱着找个人暂时缓解寂寞,帮帮自己的想法跟他接近的,反正闲也是闲着。谁知一旦开始,就没个完了,人生最有色彩的时光都垫进去了。这份感情,焐了这么久,不热也热了,没熟也熟了。没有预想要那么认真地付出真情,也清楚地看到了没有前景的前景。可是一个女孩,对自己生命中唯一的那个男人,那爱就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也会有,想杀也杀不死。爱是女人的本能,可这本能要用理智去压抑,扼杀,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能认真,不能认真,这多么不人道,又多么悲哀啊!就连秦一星,一边催她跟别的男人接触,可又几次在商场跟踪她,看见她和别人手挽手了,当场就发信息表示不满,事后又大发脾气,说:“我没叫你手挽手。”柳依依说:“手挽手又算什么呢?”秦一星说:“那意思是你们还有更亲密的行动?穿着我买给你的衣服漂亮给别人看

,我真的是天下最傻的傻瓜!”柳依依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秦一星说:“到底是谁不讲道理!”又说:“要讲道理我们两人根本就不该认识!”她说:“三四年了,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我自己都搞糊涂了。我看别人都看得清楚,就是看不清你!我佩服你在河边站了三四年,硬是不湿鞋,总是一种超然的姿态,心真硬啊!我怎么三四年也融化不了你心中的冰山呢?”他说:“该做的我都做了。”她说:“可能我不该那么认真,应该只是把你看作一个男人。我的心啊,我的心啊,怎么这么贱这么不争气呢!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痛恨自己啊!”吵了半天,最后还是以**表演来收场的。

分不开。可柳依依明白,只要不分开,自己跟别人就没法好起来。自己的心情转移不过去,而且,秦一星也会很快地发现那个人的根本性缺陷,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对的,想傻也傻不了,想糊涂也糊涂不成。柳依依非常清醒,这种没有前景的关系,如果还不一刀切断,那就真的要付出一辈子的代价了,就像阿雨那样。到时候青春已逝,哪个像样的男人还会把自己当作宝贝?青春是资源,这资源消耗得飞快,一年年贬值,甚至是以月计算的。男人不傻,他们眼睛里有毒,心里也有毒,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也想得清清楚楚。男人不傻,自己就不能傻,不然傻的人与不傻的人面对面,不输得落花流水才怪呢。

柳依依把自己的想法跟秦一星讲了,秦一星说:“是的,唉,是的。”约好两人不再联系,秦一星每个月把生活费存在她的账户上。可柳依依越是挡着自己不跟他联系,心里就越想联系,那搔不着的痒比搔得着的痒更痒。挣扎了几天,还是羞答答地发了信息过去,问近来可好?信息这一发就没完没了,来回几十条之后,柳依依深夜从宿舍爬起来,打的到康定去见他了,不然,这一夜都不知怎么才过得去。既然去了,当然,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而且,还复活了那种已经平淡的**。柳依依知道这样下去很危险,可是,没有办法。很危险,没有办法。她想起阿雨曾经说过,正正经经找一个好男人是找不到了,只能到另一个女人手中把她的丈夫抢过来,以大海般的决心,铁血似的残忍。这是一场生死搏斗,不但是抢一个人的丈夫,也是抢一个孩子的父亲,要准备付出滴血的代价。柳依依在心中设想了自己去抢秦一星,步骤就是先怀上他的孩子,腆着肚子去找那个叫周珊的女人。不要脸了,什么都不要了。她认真地设想过,每一个步骤都想到了,可是,总在要下决心的那个瞬间,想起周珊以后可怎么办呢?就犹豫了,终于,放弃了。虽然自己做不到,她还是很理解那些拼死一搏的女孩,那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啊!可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决心,也没有那么残忍。想过来想过去,除了出局,柳依依觉得无路可走。痛吗?痛。惨吗?惨。可痛了惨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把皮从身上剥下来,痛吗?痛。惨吗?惨。可痛了惨了,该剥还得剥啊。

柳依依问秦一星,自己到底应该嫁给谁?秦一星说:“那你应该问你自己的心。”柳依依说:“我没有心了,看谁都是一样的。我的神经已经麻木了,只对他们的钱还有点感觉。”秦一星说:“帅气有感觉吗?”柳依依说:“没感觉。”秦一星说:“高矮呢?”柳依依说:“没感觉。”秦一星说:“有点老呢?”柳依依说:“也没感觉。”秦一星说:“难道你的感觉都在钱上?”柳依依说:“其实我也没有觉得钱那么重要,别的没感觉,只好去感觉钱了。”秦一星说:“你真的那么麻木了?”柳依依说:“骗你吗?”

她没有骗秦一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快要二十七岁了,心已经瓷了,结了板了。她急着想找个人嫁了,不是因为爱,而是不嫁不行,今天不嫁明天就没人可嫁了。对爱情她已经彻底绝望,不再当作一个梦想在心中供奉着。于是,剩下的问题,就是找个人合伙经营,经营一个家,也就是每天下了班可以去的地方,也许,更重要的,是经营一个后代。柳依依对爱不抱希望,可对一个儿子,也许,一个女儿,还是抱着极大的希望。孩子应该有爸爸,不然对他就不太公平了。因为这种理由,她想找个像样的人把自己嫁出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跟那个科长联系着,有些短信不知怎样回答更好,就转发给秦一星,秦一星回答了发给她,她再转发给科长。这样持续了一段,柳依依还是觉得太没感觉,太委屈自己,中断了来往。

我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柳依依每天在心里问自己,问来问去把自己问住了。她每天发信息跟苗小慧讨论这个问题,有时候又跟秦一星躺在**讨论。有可能的那几个人的一切细节都讨论到了,一切可能性都考虑到了,还是找不到方向。而且,讨论得越多,就越陷入更大的糊涂。帅哥不敢找,风险太大,有夏伟凯的教训就够了,足够了。有钱的不敢找,男人要他有钱不变坏,那是超高的道德要求,不能设想,那个银行经理就说过,男人都花心,区别只是有没有资本花心。宿舍有个女孩,比她小两三岁,一门心思要找有钱的帅哥。柳依依觉得她是不知山高水险,提醒

她几句,她倒是觉得柳依依是嫉妒她的年轻,说:“你的心怎么这么老?”

有天晚上,苗小慧约她到老树咖啡见面。柳依依发现苗小慧身子有点迹象了,说:“怎么这么快就要了?”苗小慧指一指身子说:“他不来我还是自由人呢,我当时比你还苦恼,嫁给谁才对?他一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这么回事了。”柳依依说:“你敢保证他父亲是你丈夫?”苗小慧说:“应该吧。”又抬起头极力回忆说:“不会吧?”柳依依说:“不会?你就赌得太大了。”苗小慧说:“不会有歧义吧?”又说:“不说我,说你。我就这么回事了。”

柳依依双手抱着后脑勺,把头仰上去,镜面的天花板映出了她们的影子,也映出了周围的许多人,恍若是一个梦境。她说:“我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吗?”苗小慧说:“今天喊你来,是想告诉你,还是要找一个有感情的。”柳依依身子往后一仰,又往前一俯,一拍桌子说:“强盗收心了!”苗小慧说:“经验之谈,这经验都是有血有泪的。不然结了婚,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每天要用力想点什么话来说,说出来又干巴巴的,不别扭吗?”柳依依说:“没想到你这么潇洒的人,说出这么保守的话来,找一个有感情的!”苗小慧说:“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她对旁边几个嘻嘻哈哈的女孩努一努嘴,“我们也不知吗?”那几个女孩不知是哪个大学的学生,旁若无人讨论感情问题,满口都是“要互相给自由”“不要缠绕”“不要发掘意义”“不要背上感情的包袱”,等等。柳依依说:“她们以为青春是挥霍不尽的,可以永远潇洒下去,却不知上帝只给她几年时间。时间一到,她们自然不唱高调了。对女人来说,保守的力量比潇洒的力量要大得多,她们要唱高调,那是给男人帮腔,怎么这世上有这么多傻女孩!”苗小慧说:“这年头女人都贱得跟男人一样了。”柳依依说:“我真的希望你生一个儿子,别受我们这份苦。”

厅里播放着轻音乐,一首接一首的爱情歌曲。苗小慧说:“这年代谁不会唱几十首爱情歌曲,可怎么爱情越唱越稀薄了呢?”柳依依说:“真的,你看我会唱这么多爱情歌,可我根本不敢去想爱情。邓丽君唱了一辈子爱情歌曲,她得到了爱情吗?”苗小慧说:“现代人太自由了,可又太可怜了。”又说:“你和记者他不是很有爱情吗?”柳依依说:“我不知道那算什么,绝对不承诺一点未来,那算爱情?”苗小慧说:“说起来吧,他在电视台绝对算个好的,但对你来说,这样更危险。你把他放在自己心的正中央供奉着,谁还进得去呢?你总说对谁都没感觉,那肯定不会有。你在心里试一下,把那姓秦的抹去了,会对别人产生一点感觉吗?”柳依依闭了双眼,想像着服务员抹去餐桌上的一堆鱼刺,说:“可能会。”苗小慧说:“那你要尽快把他抹去。”柳依依说:“怎么抹得去?”苗小慧说:“抹不去你怎么能正常地靠近别人?你不要走那个阿雨的老路啊!”说到阿雨,柳依依心里惊了一下,一阵凉意掠过心间,说:“我真的不想到那一天。”苗小慧说:“那你赶快动起来。”柳依依说:“我这小脑袋天天在动。”苗小慧说:“女人找对象,反正就是一赌,第二春反正是没有的。问题是怎么赌,到谁身上去赌,总不能去赌一个看得见的败局吧。”柳依依说:“如今做个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败局,也许可以说,生下来就是一个败局。这世道是个什么世道?要是时间不是这样苦苦逼我,我也像她们一样,”眼睛瞟一下那几个女孩,“不怕。可惜,唉!”又说:“太不公平了。”苗小慧说:“可是你还不能怨谁,总不能去怨自己的父母吧。”

那几个女孩打闹着去了,似乎是要到哪个演艺厅看节目。柳依依望着她们的背影说:“真羡慕她们有青春胡乱挥霍。”苗小慧说:“应该是嫉妒她们有本钱犯错误,过几年想犯也犯不起了,需要很久吗?几年。新人类很快就有潇洒不下去的那一天。”柳依依轻笑一声,有点凄凉说:“我不能犯错误了,跨出去一步一定要走对才行,没本钱了,错不起了。”说完了她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没怎么享受青春呢,就错不起了,唉。苗小慧说:“所以依依你这一次一定要看准,不见鬼子不挂弦。”柳依依说:“什么叫准?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前是知道的,越活越糊涂了。”苗小慧说:“还是要找一个有感情的。”柳依依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对谁有感情。谁找了我,那是他爹娘前世没做好事。”苗小慧说:“至少要找个对你有情意的。我们不说爱情,那太高贵了,说情意总可以吧,找个有情意的,不然他再好也是他自己的好,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真的分得到他的财产?”柳依依把茶杯在玻璃桌上顿了三下说:“对,对,对!我还是要找有爱情的。”又醒了似的说:“哦,有爱情?我对他没爱情却想要他对我有爱情?那可能吗?真有奇迹发生,而不是一场骗局吗?麓城每天有多少骗局上演啊!”她想起了苗小慧的婚礼,一闪就过去了,“一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在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年代不相信爱情的城市去寻找爱情,你看,这,这多么浪漫啊,仿佛突然降临到了一个君子淑女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