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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那天,下班后柳依依像往常一样去健美俱乐部跳操,俱乐部在王府商厦六楼。跳完操洗了澡下来,在一楼大厅转了一会儿,那里在搞冬季服装换季展销。柳依依发现了一件红豆牌的黑色纯毛呢大衣,以前就看中了的,要两千多,想都不敢想,现在居然只要六百了。六百元,实在不贵,但对柳依依来说还是很贵。售货小姐看出她的心思,说:“这是春天快到了才有这个价呢,纯毛的呢,三折呢,几年还难碰这么一次机会呢。”柳依依很痛苦,东西好,颜色款式都合心,也不贵,可六百元对自己来说硬是算一笔钱了。爸爸下岗在家,一个月才两百块生活费呢。她捏了捏钱包说:“今天忘记带钱了。”狠心走开了。

展销厅旁有一个小小的游艺场,很多人抬了头在猜谜语。柳依依闲着没事,就走了过去。她猜了两个,到兑奖处报了答案,都不对。她想,难道别人比我还聪明些?赌了气又过去猜。有一条是“三个不出头”,打一字。柳依依想想,应该是个“森”字,到兑奖处报了答案,猜对了,工作人员要她把那张纸条扯下来兑奖,得了一包旺旺雪饼。她再过去猜,有一条是“一去就有粮”,还是打一字。她挤在人群中想了很久,好几次都觉得想出来了,再想想还是不对。柳依依退出来,围着大厅转了几圈,干脆在楼梯旁坐下,摊开左手,右手食指在左手心反复比划。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抬头一看是秦记者秦一星。秦一星说:“真的是柳依依啊。”柳依依说:“才几个月,我老得那么快吗?”秦一星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漂亮起来了?”柳依依手抚着头发说:“是吗?是吗?把头发轻轻染了一下。”秦一星说:“你在等谁?”柳依依说:“等我自己。”秦一星说:“我以为你等谁呢。”又说:“在手上画画画的,给谁写什么信吧?”柳依依说:“我猜谜语,赢了一包这个。”把雪饼拿起来晃了晃,“你帮我猜一下。”把谜面说了。秦一星说:“可以坐吗?”指了指她旁边的空位子。柳依依说:“为什么不行?”秦一星说:“我怕等会儿谁过来了,他又要盘问你老半天。”柳依依说:“我没有谁会过来,你怕谁盘问那你就别坐。”秦一星说:“我也没有谁。”秦一星坐在她身边,指头在手心画了几下说:“应该是个‘来’字,上面一横去掉,剩下‘米’字,不就是有粮了吗?”柳依依说:“对对对。”也不理秦一星,跑到兑奖处报了答案,又得了一包旺旺雪饼。柳依依回来,看秦一星还坐在那里,说:“你猜对的,给你儿子吃。”把雪饼扔给他。秦一星接了说:“要不要我帮你再赢它几包?”柳依依说:“只剩下雪饼了,不要了。”

出了商场,秦一星说:“依依你到哪里去?”柳依依说:“我哪儿都不去,去哪儿都行。”秦一星说:“不可能吧,总该有谁在等你吧。”柳依依说:“谁在等我?”秦一星说:“谁在等你,你问我?”柳依依说:“你说有谁在等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秦一星笑了说:“真没人等你?不理解,不合理,不应该。”柳依依说:“不应该的事多了。”看一看秦一星,又看一看,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去。”秦一星也看一看她说:“依依你也没吃晚饭?那我们到楼上旋转餐厅去吧。”柳依依说:“我不想去那么高级的地方。”

两人往前走,柳依依说:“找个地方吃碗面算了。”秦一星说:“不吃就算了,要吃就没吃碗面的道理,请美眉吃碗面?”两人进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来,秦一星对服务小姐说:“把有特

色的介绍一下。”服务小姐说:“两位来个套餐吧。”秦一星看了单子,对柳依依说:“来个套餐怎么样?”柳依依看餐单,秦一星手指头正指在“情侣套餐”那一栏上。她说:“随你。我还要一碗绿豆粥,嘴里有火。你喝瓶啤酒吗?”秦一星说:“当然喝。你跟我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我喝不喝?”柳依依跺脚说:“谁跟你一起生活这么久了?”秦一星说:“你不是跟我在一个地球上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吗?”柳依依笑了说:“狡猾。”又说:“说了不到这么高级地方来的。你怎么还没吃晚饭呢?今天元宵节啊!”秦一星说:“依依你还好吧?”柳依依说:“好,也就是说,不好。”秦一星笑了说:“回答了,也就是说,没有回答。”柳依依把工作的事说了,叹了口气。秦一星说:“依依你怎么有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态?不理解,不合理,不应该。人一生就像下棋,开局没开好,后面再怎么走,都难走好了。你得好好设计设计,这一辈子怎么打算,怎样实现这些打算?梦游似的过了这几年,以后就没机会转过来了。”柳依依心里一暖,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父母想关心,却不知道怎么关心。柳依依说:“公司就这个样子,要有很大的起色,难。我自己也这个样子,要有很大起色,也难。我在麓城人生地不熟,做不出业务量。”秦一星说:“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你怎么不考研?”柳依依说:“去年准备考的,都准备好了,后来,就没考了。”她心中难受,极力忍着,“今年没想着再考,也没条件考了。又没时间复习,又没有家里资助,我爸爸下岗了。”又说:“考上公费,我还可以做家教赚生活费,考不上公费,几千一年的学费,我不想为难家里。”

这时秦一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没有接。柳依依说:“你接,没事的。”秦一星说:“没事。”柳依依想可能是他的情人打来的,她听说电视台的人找情人成风,稍微有点头脸的都有,没有就不正常。据说有一个什么主任,十天半个月换一个情人,主要是实习的大学生。这样想着,她打量地望了秦一星一眼,秦一星马上说:“是家里打来的。”柳依依说:“家里的电话你敢不接?如果是我,我就会有想法了。”秦一星说:“让她去想。”这时手机又响了,秦一星还是不接。柳依依说:“你接,没事的。”秦一星说:“我今天偏不接。”又说:“今天吵架了,我赌气出来,到处瞎走走。”柳依依说:“一家人,有什么好吵的呢?吵过来吵过去都是伤了自家人。”秦一星说:“道理是这么讲,可事到临头,这道理就不管用。”柳依依说:“一家人,有什么好吵的呢?”秦一星说:“她要吵,你没办法。”柳依依说:“真想不到记者还会吵架,电视里看见你们天天给别人排难解忧的。”秦一星说:“记者就不吵架?你以为他们是什么人吧?”又用刀叉敲着碟子说:“吃吧,边吃边说。”柳依依用力切了一块牛排,用叉叉着,举起来说:“一家人,有什么好吵的呢?”秦一星说:“真的,怎么吵起来的,我都忘记了,反正就是吵那个吵,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从哪里都可以开始吵,主要就是吵那个吵。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吵起来了,吵架已经成为了交流的唯一方式。”柳依依把刀叉放下来,说:“我很理解她的,人家有情绪,总要找个口子发出来,你不让人家发出来,想憋死她呀?”又说:“男人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动物。”秦一星吸一口气,头稍往后仰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简单,不简单,不那么简单,

都懂。”柳依依有点慌乱,说:“书上这么说的,我从书上捡来这句话。”秦一星还是微笑着说:“不简单,不那么简单,什么都懂。”他的笑让柳依依心跳,说:“别瞎想想。”

这时手机再一次响起,秦一星看了说:“还是她。”柳依依说:“你接,没事的。”秦一星跑到餐厅外接了,回来说:“还是她。”柳依依说:“我觉得你们吵架是她有道理。”秦一星说:“那你讲讲这个道理。”柳依依说:“你这么多秘密,要人家怎么不吵?如果是我,我也会吵的。”秦一星伸出手掌晃一晃说:“你也别瞎想想,是她打来的。”柳依依说:“谁打来的都不关我的事,管他谁谁呢。”秦一星望着她笑了一笑,又笑了一笑。柳依依心里发慌,急急地说:“我是说真的不关我……”忽然发现越说越不对,就不说了,低了头拿刀叉用力切牛排。秦一星说:“真的是她呢,我怕她听见这里面的音乐,又要追问到底,在哪里?跟谁?干什么?跑到外面,就说在路上,就完了。”柳依依说:“据说有一种新款手机,能够屏蔽周围声音,是专为男人设计的,你去买一个,你在哪里跟谁干什么,都没关系,反正都是在路上。”秦一星嘿嘿笑说:“依依你很有点学问呀!”柳依依说:“也是从书上捡来的,我本人这些方面没什么经验。”秦一星说:“有经验也没关系。”柳依依仍然用力地切牛排,半天说:“别瞎想想。”

秦一星用调羹敲了敲那碗绿豆粥说:“吃完我们走了。”柳依依说:“吃不下了。”秦一星端起来说:“那我就吃了。”柳依依跺脚说:“碰鬼,人家吃过的呢!”秦一星边吃边说:“那要看谁吃过的。”柳依依说:“不好吧!”秦一星说:“好不好要看她是谁。”又说:“情侣还要用嘴来表达感情呢!”说着伸了一下舌头,红红的,又飞快缩了回去,“好不好要看她是谁。”柳依依说:“碰鬼!什么意思嘛!”秦一星说:“没什么意思。”又说:“你说呢?”柳依依说:“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人家在等你呢,今天还是元宵节呢。”秦一星说:“没事。”又说:“你看我好可怜,元宵节还一个人在外面**。要不是碰见你,我还不知到哪里去。”柳依依冷笑一声说:“你们电视台的人,还会没地方去?”秦一星说:“你怎么对电视台的人有这么深的偏见?”柳依依说:“他们的故事很多,太多了。”秦一星说:“有些人是有一些故事,黑锅我们大家都背着了。”柳依依说:“那可能是我冤枉了你这个好人。”秦一星说:“我不说了,越洗越黑。”出了咖啡厅秦一星说:“我还得去把车开过来,在那边停车场。”柳依依说:“我自己走回去算了。”又抬头看看天说:“有这么晚了,还不算太晚。是有点晚了,还不算太晚。”秦一星说:“当然是我送你。你不会不给我一个机会吧?”他要她等着,就去了。柳依依站在台阶上抬头看天,看不到什么,都被灯光罩住了。她品味着“机会”这两个字,心想,难道他又要把自己带到什么宾馆去?如果他提出来了,自己就说不,回去怕阿雨有想法。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发生一夜情,就要坚持原则。傻瓜才会在一个地方摔两跤呢。

上了车秦一星问:“住在哪里?”柳依依指了方向,心里有一种遗憾,他并没给自己一个表现原则的机会。下了车柳依依说:“快回去啊,人家在等你呢。”秦一星应一声就走了。上楼时柳依依一步慢过一步,心想,女人啊,因为她是女人啊,当个傻瓜是多么轻易,不当傻瓜是多么艰难,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