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现的无名尸很大程度上让当地政府对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更加重视,通过DNA确认死者的身份后,很快公布是意外事故的侦察结果。

之后全镇的清理下水道、修复井盖、检修监控摄像头,连同一些冷清的小巷小角落也都装上了监控。

有居民暗讽,说政府这是为了在电影剧组面前好好立一个民风淳朴治安靠谱的小镇形象,怀疑不是意外事故的讨论声依旧是有的,但声浪不大,也就不了了之。

平宁港的码头重新通航那天是季繁云的生日,码头通航,小镇上没有禁烟的规定,一大早鞭炮声四起,简直不能再热闹了。

季繁云被吵醒后砸了两个枕头,闭目挣扎许久才起床。

起居室的一面墙上挂着一本撕夜老黄历,非常符合旅馆的装修风格。

赤着脚在地上走,季繁云起床第一件事是随手撕掉日历。

新一天,宜结网。

然后开着嗓去阳台,一出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熏人的硝烟味,拿望远镜巡视了一圈,时不时扑扇鼻子前的烟味。

他的房间在旅馆最边上一间,阳台上正好可以看到新区老区两边。

很是奇妙的景象,在太阳初升的此刻,家家户户门前放置着小桌子,桌子上摆满水果饼干和香烛,烧金纸放鞭炮。

祭拜土地公祈求一方平静安宁,季繁云刚来时见过一次。

住惯了城市少有机会再经历鞭炮轰鸣,那时候被吵醒,季繁云拉紧了窗帘在房间里发脾气。

而现在季繁云站在视野极广的阳台上,巡视完了没有发现目标,心情好像也没有变差,还能飙起朗诵腔演一个:看,朕的江山!

季繁云到平宁港的第十七天,这天是他的二十二岁生日,和往年一样在角色里挣扎,不同的是一些悄然变化的细节。

可能是望眼镜,可能是不自觉地注意起时间,可能是整齐放在鞋柜上的五个保温盒。

放在他房间门口的保温盒每天早上八点会准时送达,在楼层里的剧组同事都走光的时间。

但季繁云从未在饭盒出现时与送早餐的人正面交锋过。

大概七点五十四分开始,季繁云就会在门内的玄关处来回踱步。

脚步跟着手表的秒针走,像极了等一趟不怎么着急的车,慢慢悠悠地享受起等待的过程。

到了七点五十八分之后,季繁云换成趴在门上,贴紧了耳朵。

八点,有时会延迟几秒,门的另一边传来一轻二重的敲门声。

短促、嘎然而止的声响,足以让季繁云失去表情管理收放自如的能力,嘴角挂着笑。

想忍又止不住雀跃的笑。

等了几秒后才打开房门,季繁云收进第六个的保温饭盒。

退回房间,用脚带上门,已经迫不及待打开盖子一边到茶几边上拿餐具。

今天的饭盒里多了一份切好的莲雾。

莲雾被季繁云推得远远的,一点都不碰。

喝粥的时候回了许多生日祝福,合作过的人、许久没联系的同学等等,他还登上微博转发自己粉丝后援会剪辑的生日的视频。

在陈列古旧的旅馆,24°C空调温度的房中,收到许多许多生日祝福,还有一份香气腾腾的早餐,这种时候季繁云会恍惚地产生错觉,产生了自己好像被爱意包围的幻象。

今天的早餐除了水果,他吃得一点不剩,洗净饭盒后,就拿着剧本贴墙站立。

放置在卧室里的蓝牙小音箱歌单是清一色的邓丽君,听她唱“恰似你的温柔”、唱“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都是季繁云为新戏中角色寻找的童年记忆。

《黄雀在后》光看片名似乎就能猜到故事梗概,故事简单到时长一百多分钟的电影片中时间跨度不过七天。

季繁云的角色孟连——从小混混到绑架犯再到最后被捕的七天。剧本围绕这七天发生的事展开,为了熟悉角色,季繁云扩写了剧本中一笔带过的童年。

在平宁港的码头还是鼎盛时期的九十年代,孟连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和一个抛弃他的母亲,父亲曾经是码头船员年轻时候气宇不凡,母亲是舞厅里光彩照人的歌手。

在季繁云写的人物小传里,孟连的童年会有一部分时期是在爸爸肩上玩骑马,在大轮船上玩捉迷藏,在舞厅的后台被妈妈抱着跳探戈,会用一口童声唱“甜蜜蜜”和“玫瑰玫瑰我爱你”……

如此如此的幸福。

那生日的时候应该会拥有很别致的、在斑斓灯光下华丽的生日快乐歌。

季繁云手里握着卷曲起来的剧本,随着音乐节奏在墙上敲打,一遍一遍地想孟连每一年的生日。

十三岁自由的,攀上码头一处很高的集装箱遥望海岸,等待父亲归来;

十六岁很坏地踢倒父亲的轮椅骂他废物;

十八岁在打架;

二十岁在卖盗版鞋;

二十二岁……

季繁云在这个年纪停顿了很久,后来没有继续往下想。

接了一通导演打过来的电话,跟他说生日快乐,又说订了饭店晚上要给他办一个生日宴,他开心地接受,然后说:“借着生日大家一起聚个餐吧,我来买单,晚上请大家聚一聚,当是开机前放松一下。”

电话还没讲完,门外响了敲门声。

一轻两重……季繁云不能再熟悉的节奏,连呼吸都有一刻似乎是顿住的,愣出了神,一边听到导演让他来制景场地走走,一边去开门。

看到刘均时,导演刚挂断电话,邓丽君在唱:“……盼这一生,留在罗曼蒂克色彩里……”

听不懂粤语,但听懂了那一句“情难自禁心里喜欢你。”

季繁云觉得自己可能花了毕生演技,才能平静地、面无表情地说出:“有事?”

刘均是一贯的沉着而礼貌,没有笑意却不至于太冷淡,目光扫了一眼房间内才看回季繁云。

刘均说:“旅馆老板说你约了他的车要去车站接人,他临时有事,刚好我也要去车站,你要不要顺道一起?”

“哦,差点忘了,也行。”季繁云看了看手表说,“我换个衣服。”

季繁云转身就往里走,他没关门,但是走几步就听门外的人说:“我到车上等你。”

刘均将门关上了。

季繁云停在原地,不是很有滋味。

不是很有滋味地换了衣服,戴上帽子口罩,没有过多磨蹭。

下楼梯是用跑的,到了一楼就换成缓慢步伐,不疾不徐地跟昭姐打招呼,然后听到昭姐非常大嗓门的生日祝福。

车是旅馆的一辆面包车,印着旅馆招牌的字样,季繁云从大门口犹豫到车前,最后还是上了副驾的位置。

“今天是你生日?”一上车,刘均问他。

季繁云先是很惊讶看向车载音响说:“坚哥居然也在听邓丽君,好暴露年纪的音乐风格。”

延迟了一会儿才面向刘均说:“你说什么,哦,生日啊,是我生日,你都没有上网搜一搜我吗?季繁云生日都在微博热搜挂一早上了。”

刘均点了一下头,不明白是在为得到答案点头,还是在回答他没有上网搜一搜季繁云,很不识趣的,连顺嘴应付一声生日快乐都没有。

季繁云想过很多次,经常在看剧本看电影时分神地想,一个不熟的人处于什么原因才会天天给你做早餐,如果是为了要变熟那应该要多敲几下门,应该等在门前说一声早上好。

早上好,生日快乐,当季繁云意识到自己确实很期待能听到刘均说这两句话时,不是很有滋味的感觉更深了。

车发动后,季繁云稍微往下拉了拉口罩,是一贯在人前时的开朗样貌,他问刘均:“刘先生,你的普通工作还要进行多久,天天上集市买菜是在找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