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孑身行深树

工厂之事十分棘手,冯桀单手剪在背后,站在工厂的大院里,一众随从在远处站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两个半小时前,冯桀让公司负责此事的人分成两路,小蔡和市场部经理跟着他开吴俊彦的车,其余十几人又吴俊彦领头坐着冯桀的日常座驾同往近海的工厂驶去。在距离工厂还有几条街的地方一辆车压在车尾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等在工厂门口的大帮记者蜂拥围堵了寰宇集团的五辆车,当他们看见下车的是吴俊彦时,人群里有些窃窃私语交谈,这些记者都是知道吴俊彦是冯董事长的心腹,此事他能出面必是知道服装厂出了大问题。他们不清楚的是,他们满怀期待等的人已经从厂子的后门进入了厂里,并与打电话给他的人见过面了。

冯桀与这位服装厂的老臣私下交谈了半个多小时,这期间冯桀多数时间在仔细的听着,偶尔问几个简短的问题,具体是什么被冯桀遣再远处候着的小蔡不甚清楚。后来几位主管也到了,他们几人低声交谈,神色焦急。频频望向站在远处冯桀和那位中年男子,眼神中多是不安,都是在商场混迹多年的人了,都察觉了此事出的蹊跷,破绽多多。

在冯桀与那人结束谈话的前后,终于从一众记者的狂轰乱炸里脱身的吴俊彦也找到了这里。他走到冯桀身边低声汇报了他所了解的外界情况,听闻后冯董事长的眸子又深了一层,他返身对那中年人说,可否单独见一见受伤的工人。那中年人先是面露难色,沉了有一会儿他点点头说,他想想办法,便走进了厂子。然后冯桀说他一个人静一静,这一站就又过了近一个小时。

站在这里能看见近海,有几艘货轮低鸣着进港,料是冯桀眼尖,他认出那些都是他公司下的货轮,船身上印着的‘寰宇’还未消去。这入眼的两个字让冯桀敏感的心思又缜密了一层。

会是西蒙做的?

当初,冯桀发现寰宇集团从滨海分公司里召回的人的名单里并没有西蒙时,心底就一寒,他以为西蒙用不了多久回到滨海折腾一番,但是冯桀一直在防备,却没有消息说他回来了。从今天小鹏的态度上看,似乎他们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奶奶的事情上,不像是寰宇那边的动作。如是西蒙计划的这一切倒是好说,但如不是,那这次风波背后的人就让冯桀有些拿不准了。

滨海这块地方,说富不富,说贫不贫。相较周边的几座一线城市,实力总归是稍逊的,要是有人想分这杯羹动了要扳倒冯桀的想法实属有些可笑。

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冯桀多想了一想,随后心思又一敛。不管是谁,是什么目的,他冯桀定要站得稳稳的。

垂暮就要西沉了,去而复返的中年人推着一个花白头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站定在冯桀身边。吴俊彦的神眼细细打量坐在轮椅上的人,沉思。

冯桀看到这一幕,脊背僵了一下,他早就从手下那里听说了,那工人伤得不轻,却没想到已经不能行走了。他走上前一步,躬下身子伸出手,道:“在下冯桀。陈先生,您好。”他态度恭谦,几位主管都有些诧异,这和他们往日熟悉听闻的冯大董事长实在相差太多,他们都还记得几个月之前冯桀的暴怒与苛刻。含着金汤匙出世的冯家公子平日多是让人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但自从人事变动之后,人心都有度量,冯桀变了不少。

好一阵子过后,冯桀伸出的手,并未等到有人相握。从冯桀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波澜,远处的几人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又再次看相冯桀,眼中添了些许的敬佩。吴俊彦更是显得轻松了一点,他才看透了冯桀所想,他也猜到了冯桀这一步走对了。

冯桀坚持着没有收回右手,他坚毅的眼神看向始终微微阖目的陈先生,又过了一会儿,陈先生先有了变化,他紧抿的嘴角牵动了一下。

他冷眼瞥了冯桀的手一瞬,随后开口道:“何必惺惺作态。”话里不免讥诮的语气。冯桀弯了手指,手摆回体侧。随即蹲下,仰头看着陈先生。他这一动作让在轮椅上的陈先生颇为震动,他的脸脸色在刹那间发生了变化,但仍是夹杂了些许不屑。

“今日的局面,是晚辈的失职。我相信真心或假意的道歉话您听了太多。我今日来这里是想真正解决这件事情。我想事情的始末还是由您来亲口告诉我比较清楚。”他字字诚恳,眼神坚定。不说当事人陈先生几位主管已经对年轻的冯董事长另眼相看了。而吴俊彦似是在冯桀蹲下的时候,稍稍向前移了几步,他们的对话能听得更加清楚。彼时,冯桀的眼睛扫过他一下子,那其中深意,吴助理揣测了半分。

但显然这事都还不够,陈先生冷哼一声,没有应话。冯桀继续补充道:“除了工伤意外我想您比谁都更清楚这次服装被污染的事情。”

陈先生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头,这个细节冯桀和吴俊彦都记载了心里。他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眼神有些飘忽。冯桀的话让他的心起了波澜。海关下达的通知书是衣物汞超标,但冯桀却说成是‘被污染’,显然事情的真相他已经清楚了大半。陈先生疑虑的是眼前这意气风发,凤眸深沉的年轻人到底掌握了多少内情,他犹豫着想要开口。

冯桀看准了这时机,低声说:“关于您的孩子找来记者的这件事,我觉得都很好解决。”陈先生眼睛里有拉长了的青灰,他叹了口气。冯桀随即扬声道:“您的后续治疗和赡养,我在这里承诺,无论公司和服装厂以后怎么样,我冯桀会负责到底,他们都可以作证。”他杨手指向远处的几人,吴俊彦顺着他的话率先点了头。

“陈老先生,我知道这间厂子是您一点一点看着成长起来的,这厂里的一切您都比我有发言权,我希望您能帮忙把事情说出来让我们去解决。这厂里上上下下如此多的工人生计可都在您这一句话。”对于一个在服装厂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工人来说,这一番话着实打动了他。他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冯桀。

原来是有一次工人勾兑染料的时候由于懒惰疏忽把阀门开错,将本该排走的污水注入了衣料中。机器轰隆隆走了半日,陈老先生发现出了问题,他拼命去强制关掉总闸。闸是勉强关上了,但他也因为突发脑淤血和摔了一跤导致半身不遂和跨骨骨折。

“当我从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这,这有人瞒报将这批污染了的衣料做成了成衣。我拿了一件衣服去找你们,让你们停止报关。谁知道……咳,没人把我这老骨头放在眼里,打发几句就让我走了。我要求见你,但都把我当疯子看。”听到这里,冯桀看向站在远处的人,眼里寒意极深,自有思量。

“这质检报告又是怎么拿到的?”冯桀戾声问,站在远处的几个人听得清楚,却没人敢回答。陈先生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又是叹了口。

良久,他说:“是我疏忽了。”冯桀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陈先生您看现在的解决办法能是什么?”

“马上停止生产,整个场子的机器全部都要清洗干净才能在启动。”他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若要洗干净,至少也要一个星期啊,这恐怕就要耽误了交货……另外……”

“您不妨直说。”

“这工人的工资……”

“这不用担心。”这次先开口的是吴俊彦,他沉声说:“公司绝不会拖欠工人的工资,如果可能的话,”他快速地看了一眼冯桀,接着说:“公司再多给一些补偿。当然,存在疏忽的人和部门我们也要……”他后面的话被冯桀制止了。

吴俊彦不解,眉头皱在了一起。他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妥吗?

冯桀收回示意吴俊彦的视线,柔声问:“除了这些,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我……”他看起来较刚才更加犹豫,他环视了着周围一圈的人,尤其是最后在吴俊彦身上略略停顿,然后说:“我想单独和你再谈。”

“好。”他站起来,推着陈先生走向了更远的地方。素来敏感谨慎的吴俊彦因为陈先生的那一眼怔在了原地。其余的人,两三个低声快速的交谈着,个个面色难看。

约摸着只是过了三五分钟,冯桀推着陈先生回来了。他脸上的阴沉又添了几分,周身散发的清冷让人不寒而栗。

他淡淡看了看随他来此处的几人之后,送走了陈先生。留下吴俊彦,把其他的人都散了。

末了他只交代了那几人一句,“勿轻举妄动。”连那声音都是淡淡的。

此时已经华灯初上,空旷的大院里灯光寥寥,冯桀的神情更是难看清了。尽管如此吴俊彦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眺望远处的冯桀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继续思索着,先是问了吴助理一个问题,“俊彦,从这件事情上,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认为呢?”

“说不好。”

冯桀点点头,他也是一样的感觉。“服装厂的事情要想解决是不难,不过是小人作祟。希望是你我多想了。我只知你说如何惩罚工厂里犯错的工人是因为我并未想要惩罚他。”他收回了视线,转而面对吴俊彦,“他的父亲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想就放他一马。过些日子,找个理由辞退了就算了。”

吴俊彦稍稍转动心思,才恍然大悟,他脱口说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你又何时知道的?”

“你没过来之前,我和打电话给我的人谈了一阵子。是他告诉我的,记者的事情也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他担心事情败露便借着父亲的名义大闹了一番。”

吴俊彦接他的话说下去,“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冯桀点点头,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媒体那边不急,你把公司贿赂质监部门的事情压一压,人员做下调整吧。”他布置的全面,吴俊彦暗自梳理下一步的方向。然后看向冯桀紧皱的眉头,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未老先衰。”他这话有理也无理。今日之事,冯桀处理得沉稳老道,哪像出入商场不过三年的新人的样子?无理的是,冯董事长的俊美样貌是人人皆知的,哪里又会衰?

冯桀知道吴俊彦又在调笑他,“听起来你挺羡慕的,你是不也想变得像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