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替身

纸人踮着脚尖,轻飘飘的站在地上。我听了他的话,心里面一阵迷糊,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又不确定。

纸人却没有理会我,他慢慢地坐下来,盘着腿坐在地上。他和另一个崔师傅面对着面,中间只隔着一支蜡烛。

一阵夜风吹过来,纸人的身子来回乱飘。像是一片落叶一样。

纸人扭头看了我一眼,惆怅的说:“为什么那么多死人想要投胎转世?没有了肉身,魂魄就无处可以依存,真的很凄凉。”

随后,他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来,像是要烤火一样,拢住了蜡烛的火光。火光被遮住,周围先是一暗。紧接着,又是一亮。烛火把纸人烧着了。

纸人看着身上的熊熊大火,倒是平静的很。他淡淡的说:“我是纸人,纸人最怕的就是火了。”

大火将他包围起来了。他神色平淡,不像是要被烧死了,倒像是坐在烈火中,浴火重生一样。

一张纸能烧多久?几分钟而已,就渐渐的熄灭了。纸人变成了一堆纸灰,夜风一吹,就四处飘散,再也找不到了。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崔师傅醒过来了。

这时候我心中再无怀疑,笑眯眯的走过去:“崔师傅,你这本事很厉害啊。这是灵魂出窍吗?然后附身在纸人上面?你这一路上故弄玄虚,可是把我吓得够呛。”

崔师傅站起身来,吹熄了蜡烛,笑眯眯的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哈哈。”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拉着我在黑暗中疾步向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你很不错啊,我以为你见到两个崔老道之后,会吓得掉头就跑呢。”

我干笑了一声:“我是想跑,但是我太害怕了,连逃跑都忘了。”

我们两个奔跑了一阵,就已经看见沐城的灯光了。直到这时候我才确定,我是真的逃出来了。

崔师傅拉着我坐在路边,稍微休息了一会,就问我:“你在那片乱葬岗里面看见什么了?怎么折腾了这么久?”

我一拍大腿,唉声叹气的对他说:“这一趟实在太惊险了。差点就回不来了。”然后我把怎么见到了铁棺,怎么放出来万锁,详细的说了一遍。

崔师傅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得罪了那女鬼。一个不能生,一个不能死。倒是有些意思。”

我干笑了一声,问他:“这两个人是生是死,我不太关心。我只关心我自己,崔师傅,我现在不用死了吧?”

崔师傅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本命灯已经找回来了,这条命已经保下了。不过……”

我听见“不过”两个字,心里面就是一紧,连忙拽着他的袖子问:“不过什么?”

崔师傅叹了口气:“不过,钟守勤被鬼胎抓走了,你想不想把他给救回来?毕竟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你也有些关系。”

我惊讶的看着崔师傅,忍不住大叫:“这关我什么事?钟老头用冥寿坑我,我恨不得杀了他。怎么会去救他?”

崔师傅点了点头:“也对,也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也不能说你错了。”他沉默了一会,又问我:“乱葬岗里面的小鬼很可怜。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做一场法事,给他们烧两张纸钱?”

我苦笑了一声:“我好容易从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里面脱开身,实在不想掺合了。崔师傅,你就放过我吧。”

崔师傅点了点头:“那咱们就此别过吧。你走吧,我要在这里歇一会。”

我愣了一下:“现在就道别?”

崔师傅的脊背靠着一棵大树,微笑着说:“怎么,难道你想跟着我抓鬼不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走吧,走吧。”

我挠了挠头,冲崔师傅鞠了一躬:“这次多谢你救我了。改天我去看你。”

然后我转过身,向沐城走去了。我走了不到十步,就听见崔师傅在我身后唉声叹气:“可怜的钟守勤啊,有人知道你被困在哪,却不想去救你。恐怕你一辈子都要呆在枯井里面了。”

我听了这话,脚步顿了顿。不过也只是停顿了一秒钟而已,就继续向前走了。崔师傅又小声的说:“可怜的孤魂野鬼啊。你们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来了一个活人。可是他却不肯施舍一顿饱饭,不肯给你们烧两张纸钱。”

我这次连停顿都没有。我不住的念叨着:“我为什么要给他们烧纸钱?关我什么事呢?”

我拐了个弯,走到了黑暗中,就再也看不见崔师傅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诺大的沐城,居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在馒头店打工的时候,花嫂包我的吃住。虽然这是为了压榨我的下班时间,但是我至少省了房租。现在我却不能回馒头店了。我弄丢了她的电车,一旦回去了,非得被她押送到公安局不可。

我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花嫂的说话声。我吓了一跳,连忙向路边躲了躲。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花嫂叉着腰站在馒头店门口,正对着大街破口大骂。所骂的人自然是我了。我缩了缩脖子,心想:“还好没有回去。看花嫂怒气冲天的,见了我肯定得打起来。”

我信步走到另一条街上,看见早点摊已经摆出来了。我摸了摸衣兜里面,只剩下几块钱。我长叹了一声,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心想:“先吃了这一顿再说吧。”我把钱攥在手里面,冲老板喊了一声:“要一碗馄钝。”

老板答应了一声,就去做饭了。我托着腮帮子,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来,将周围照亮。这世界越来越清晰了,可是在我的眼中却越来越模糊了。

我正在发呆,忽然有人在我耳边喊:“小兄弟,小兄弟。”

我回过神来,随口问了一句:“是谁?什么事?”

等我仔细一看,顿时吓得一哆嗦。我看见自己正坐在一间大屋子里面,身前放着一张长条桌。桌子的另一头则坐着钟老头。他满面愁容的看着我,一个劲的叫我:“小兄弟,小兄弟。”

我头皮发麻,打着哆嗦说道:“这到底是哪?”

钟老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小兄弟,你可得救救我啊。”

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坐在椅子上发抖。

钟老头跪在地上,上下抚摸着高高耸起的肚皮:“小兄弟啊,你是不知道。这鬼胎,他说自己不足月就来到人间,注定是活不了。所以要钻到我肚子里面,呆够了十个月,然后再出来。小兄弟,你可得救救我啊。”他跪在地上,开始拉扯我的袖子。

这诡异的一幕快把我吓晕了。我尖叫了一声,扭头就向外面跑。结果跑得太急,小腿被椅子一绊,扑通一声,翻倒在地上了。

我连滚带爬的向外面跑,这时候,有一双手把我搀起来了。我抬头一看,刚才的大屋不见了,长条桌和钟老头都不见了。周围全是纸人,一共有二三十个。

他们全都哭哭啼啼的,拉着我说:“我们很可怜的,被人埋在乱葬岗,逢年过节,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你怎么不来给我们烧两张?”

我正在打哆嗦,忽然又有一个纸人挤进来了。这纸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他哭的尤其伤心:“你把生辰八字写在我身上。我就是你的替身。你不来,他们只好向我要。我被他们逼的没办法了。我得去找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伸出两只手,作势要来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