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日(辛未正月初一日)

太原提早革命与全局关系:废清宣统三年,九月初八日,光复太原时,我在被选为山西都督的大会上说:今虽不崇朝而据有太原,大家不可认为成功。革命如割疮,我们已过等于医学校的学生,今天我们才是临床的大夫,亦可以说今天才是革命工作的开始。原与孙中山先生约定河南陕西动后山西再动,今不得已而早动,早动我们的困难甚多,但对全局的关系甚大。愿与诸同志,本革命的精神,与清军作战,先求固守。

燕晋联军与吴禄贞:太原光复,吴禄贞将军愿联合晋省革命军,截断石庄堵袁世凯进京,并愿先会面于石庄。余欲往,众恐受骗,阻之。余曰:革命党人,岂有骗人之吴绶青乎(绶青为吴将军之字)。众坚阻,咸主先请其来,以观真象。余遂即电话约吴在娘子关会面,吴绶青慨允而来。初见面,吴先云:君不崇朝而据有太原,可谓雄矣,但今日之革命,不在山西一隅,而在阻袁入京。盖袁入京,无论忠清与自谋,均不利于革命,愿晋军出石家庄,合组燕晋联军,君正我副,时已迫矣,请将军速决之。余曰:君谋极佩,机不可失,即开晋军全部到石,合组联军,君正我副。遂决定吴为燕晋联军大都督余副之。临别,吴问君何时开动。余曰:第一列军车,随君车之后即发,惜吴将军返抵石家庄旋即被刺而计划未果(吴禄贞清军第六镇统制)。

祁县渠晓洲资助革命军:辛亥秋,太原光复之后,军饷无着,众议向富户百家捐银百万两。余曰:光复之初,人心未定,与其找百家,莫如找一家,向祁县渠晓洲一户借银四十万两,指定委员三人往借。临行,余曰:须言词恳切,晓以大义,动以利害,事必须成功,切不可过伤人情。委员归复命,以初难,经再三说明之后,慨然应允。

光复包头,重光太原:太原光复,清军第三镇曹锟率全镇破娘子关,晋军决定分向南北退守。我与诸同志言:初七晚(农历九月初八日即国历十月二十九日)决定起义之深夜,即得悉武汉大智门被清军克复之讯,恐影响义军之情绪,始终未与诸将士言。我敢断定,失政之清帝已为国人所厌弃,绝无再挽回人心之法。今后革命军必随全国人心而蜂起,最后之胜利,必属于我们。革命工作是以小敌大,以寡胜众,考之历史无不是经百败而后才能成功的,我们的同志,必须百折不回,向国家的敌人奋斗到底。今日之分退南北,即建将来合攻之基,愿共勉之。乘马出太原北门之后,与总参议赵次陇说,如释重负之语今始知之,四十五日之未脱衣、未就床,亦未感其苦痛,今则感到身轻,随马颠之势,跃跃欲飞也。

到包头城外十五里地时,包头清守军欲以供给军饷为条件,希望不入包头城。我令总司令孔庚答以,限两小时腾出包头,否则即攻。其实实力不如包头清守军远甚,而包头守军,即在两小时内,撤退包头。晋军入包城后,继攻归绥,中途折将,前敌总指挥王伯轩阵亡,士气颇馁,夜聚诸将,均言绥远守军为第一镇,乃清帝近卫军之次要部队,且有绥远为清帝退路之说,进攻恐全军覆没。我曰:胜败之机,不在敌人,在我们,转败为胜,正为好机。诸将散后,赵公次陇说,观诸将之志气,进攻恐难有利,将如何?我曰:回攻太原,绥远是我们的副目标,最后的目标是进攻太原,我亦知攻绥不利,绥远人多向绥远,但不愿先告诸将,以防今夜即遭不测甚至回军时被敌追击。遂即下令进攻归绥,前进五里后停止待命。后向东走五里转向南进,到山西神池县时,天主教外人言,已宣布共和,诸将兴奋。我曰:共和既已宣布,回太原尚须奋斗,不宣布共和我不悲观,宣布了共和,我们倒不敢乐观,更要整饬军纪,争取民心。阴历除夕,赶至忻县,翌日,即接到段祺瑞电,请在忻县小住,勿攻太原,将令山西巡抚让防,和平接收太原。我于民国元年二月十七日即阳历四月四日二次光复太原。

二月十八日

军国主义谭:民国二年进京,晚赴梁士诒宴,梁曰,总统决定打日本,我负财政之责,现在军事委员会正计划中。至军事委员会,见主任唐质夫(名在礼),乃问以袁计划打日本事。唐曰,有,但在二年以后。我曰,日本之军国主义,经过中日战争、日俄战争鼓励之下,已成一不可解之祸国祸世界疯狂而不可自拔之团力,以我新造之民国,何堪与之挑衅。唐曰:我们内部人不好进言,希望你们外间的大员建议。我晋见曾力言日本不可轻视,袁命详呈之,回晋后作《军事问答》万余言,亦名《军国主义谭》,呈之,阐说日本武力已成为政治性的侵略武力,待之犹恐不抵,攻之必不可犯。

揽权跋扈与任劳任怨:梁士诒说,在我是任劳任怨,大家攻击我是揽权跋扈,如何是好。答曰:揽权跋扈和任劳任怨,是说居心,从外边看是一样,周公尚有流言之惧,只要得到自谅,不难求得人谅。

无理谩骂可资警诫:太原大国民日报,每日对晋政指责,甚至于谩骂。一日书一《袁世凯阎锡山厥罪维均》的标题诋毁之。袁阅后,由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函嘱将该报馆封闭。我答曰:革命初成,旧去新来,性未收敛,行未入轨,正当的批评固好,无理的谩骂亦可以资警诫,若只骂总统,我必封之,连我并骂,则可留之,留之有利于晋,封之有碍于总统之大量。袁乃许之。

二月十九日

良药苦口利于病:孔庚为晋军总司令,病、不服药。我晚睡于床,审其药方,翌日告之曰:此药可治汝病,应服之。孔曰:服之太苦。答曰:你向来和我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我今可告你,良药苦口利于病。孔笑而服之。

为六政三事答徐世昌:山西兴办六政三事(水利、蚕桑、种树、禁烟、天足、剪发,谓之六政,种棉、造林、牧畜,谓之三事)。晋之老者惧致乱,进京告徐世昌。徐乃派高级顾问田应璜持函到并传谕,政尚无为,应人民所求,来一事处理一事可耳;中国之吏役多不良之徒,与人民接触等于蛇蝎,多一次人民受害多一次,举办各种兴利除弊的事,利难见而害易生,力言勿多事,为为政之常道。答曰:总统长久从政之经验指示后辈,自应加以审慎。但我国自与世界交通以来,民智、民力、国家、财用、相形见绌,每战必败,割地赔款,几无存在之余地,爱国之士是提倡改革;总统所言,如同服工者器不利,利器可耳,不能因器而废工。且施政应适合人民之要求,舆论之希责,国识之指导,立国之需要,请令山西试试看,我当谨防流弊,健全吏役,谨慎为之。

田曰:总统力主之将如何?

答曰:我想总统不会力主,况今日维新为国家之要求,国外之同情。后果誉晋为模范省、为我授勋。

鸣谦是吉鸣豫是凶:前对一般县长指示,以兑卦说服争取,以艮卦戒始求深大无功。并曰:鸣谦是吉,鸣豫是凶,做官必须鸣谦。况清末政疲多年,贪污成风,人民以为无官不贪,无吏不污,今日吾人应当鸣谦,向人民公开宣布勤苦廉洁,如属吏诈索贪污者举发必究,对富庶县份多戒奢励勤,对贫瘠县份以勤劳利生活,多下乡,少用文告。

亲民以振其心,新民以兴其志:新任偏关县长请训时,曾指示曰:偏关贫瘠,又处边陲,人民感政惠甚少,汝去应抱亲新两字。亲民以振其心,新民以兴其志,当多下乡,少文告。下乡要与人民说明利何兴,弊何除,使民知其趋向。贫瘠县份施政易显功效,你要父母其心,公仆其身,勤劳热心为之。

严刑峻法须先之以说服:太谷县长临行请训(民国十一年),曾指示曰:太谷县初以商富,后溺于惰怠,烟赌等嗜好普遍,田野荒芜,你到县应拯溺励勤,本己溺己饥为怀,多下乡,多劝说。

又问是否要用严刑峻法?

答曰:严刑峻法须在说服以后用之。

再问:说能以振衰去弊乎?

曰:说之效果甚大,说以先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民忘其死,但说的心理要真诚,说的事理要利贞。利民之言,民易从。禁嗜好,勤农业为太谷施政之重要目标,须振兴之。

以信安民心,以严制民妄:或问某地人心不正,我去治之严如何?答曰:只严不行,必须信之,而后严之,以信安其心,而后方能以严制其妄。

问:使人民信什么?

答:皮面上的是政信,说到那里做到那里,绝不以政罔民。骨子里的是人信,信你这个人,不会偏私自私,做不利民之事。政信与人信均够之后,人民信过你之所做均是为民为之,宽严可随人民之安宁幸福所需要而施为之。

又问:世谓县长为亲民之官,亲民是不是减赋税施赈济?

答曰:需要减,需要赈,减之赈之,是亲。不需要减,不需要赈时,减之赈之,不只不是亲,反足以纵民欲而害政事。因民情喜惠,赋税重不如轻,轻不如无,赈济无不如有,少不如多。人民之赋税,即是国家之富强文明,亦即发达人民财富知识及保障安全幸福之资本,减轻负担即是减低发达人民财富知识及保障安全幸福之资本,你不可以秦始皇大一统之后,无敌国外患以财力修阿房宫颐和园的眼光看人民的负担。

至于如何亲,应激之以人情,明之以事理,爱之以守法,禁之以非议,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

先求民隐兴利除弊:临汾县县长赴任请训时,曾指示曰:临汾为晋南首要县份,学校较多,晋南文武荟萃之区,地方绅士权亦大,但派别亦多。你到任以后,见人各说各是,难得真象,你可先到四乡考查考查乡民的隐情。你的工作目标,第一是调和士绅的派别,争取文武的一致。惟须突破士绅的包围,针对人民的痛苦与不平,兴利除弊。始求深于大无功,应切戒之。

二月二十日

努力所当为不听预言:唐生智民国十九年春,远来专告以吉兆预言,急忙阻之曰:余之修养,不敢听预言。预言吉,可使吾人放肆而妄为,预言凶,可使吾人沮丧而致败:不知吉、不知凶、谨慎小心,努力与所当为,尚不能免于陨越,多年不见,我们话旧情可耳。

处人与自处:恕道可以处人,我不愿人之加诸我,吾应不以加诸人,即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为恕道。以此处人,无往而不顺利。日晷为钟表之准的,处人以恕道为准的。恕道之形式有三:一为线的恕道,一为体的恕道,一为面的恕道。

线的恕道,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自己不欲人之加诸自己者,自己亦勿加诸人。亦就是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己所欲者,亦应先施于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不刺激人之恶。己所欲,先施于人,能启发人之善。孟子说,以善服人,未有能服人者,以善养人,然后能服之。己所欲而先施于人,就处人上说,是以善养人,就教育上说,是以善启善。以善启善是以灯燃灯。故期人好,必须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责人坏,必须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体的恕道,即所恶于上者,毋以施诸下。所恶于下者,毋以事诸上。所恶于子者,毋以施诸父。所恶于父者,毋以施诸子。所恶于弟者,毋以施诸兄。所恶于兄者,毋以施诸弟。以所求于上者施之下,所求于下者施之上,所求于父者施之子,所求于子者施之父,所求于兄者施之弟,所求于弟者施之兄。

面的恕道,即所恶于前者,毋以施诸后。所恶于后者,毋以施诸前。所恶于左者,毋以施诸右。所恶于右者,毋以施诸左。所恶于邻者,毋以施诸邻。所恶于里者,毋以施诸里。所恶于朋友者,毋以施诸朋友。以所求于前者施之后,所求于后者施之前。所求于左者施之右,所求于右者施之左,所求于邻者施之邻,所求于里者施之里,所求于朋友者施之朋友。

所恶所求是欲,行之易。毋施和先施是理,行之难,处人欲得其当,必须驯欲彰理,是处人的必要,亦是自处的基础,亦是一生做不尽的工夫。

再者处人,不可以太不好之居心猜人以伤人情,人多有善心者,何至于太无心肝然。亦不可以太好之存心不防人以中伤,人亦有恶心者,亦何至于不能做出恶事。但须不逆诈,不臆不信。

问:此原则甚对,但每于无意之言,激人之辨,甚至惹起对方之忿怒。

答曰:有什么、损著什么就要拼命。伤什么、触著什么就要拾命。你一定是损及他之有,触及他之伤,故处人切忌损人之所有,触人之所伤。

问:人有不明处我当不当以理明之?

答曰:好为人师,人之通病,彼虽有不明白处,若当众之下以理明之,易触其病,反激其辨。

自处如何?

答曰:自处要化己之所有,化己之所伤,使己无所有无所伤,则人无从损无从触矣。化其所有不是弃其所有,是解其所有,而不为有所累。化其所伤不是避其所伤,是素其所伤,而不为伤所病。惟其能解其所有,有等于无有,始可无所不有,不为有所有,有其所当有,虽有不为有所累也。惟能素其所伤,伤等于无伤,始能无不可伤,不为伤所伤,伤其所当伤,虽伤不为伤所病也。如斯始能脱了烦恼、痛苦、危险,才能够自由的主的把握住生活。

问:何为不自由不自主无把握的生活。

答曰:有所有有所伤,你就粘在所有上,陷在所伤里,如何能有自由。你有所有有所伤,损著你之所有触及你之所伤,你当然就要被动的舍命与人拼命,你如何能自主。你的舍命拼命,因外来之感触而动,你的生命均操之于人之手,外来之刺激要你生气,你就得生气,要你犯法你就得犯法,要你拼命你就得拼命,你的生活还有什么把握。

欲化己净,须要时时化。化就能化,时时化就能化净。不化就不会化,不时时化就不能化净。用什么化?用心化。心怎么样化?心在就是化。主人翁常醒,醒就是化。必有事就是化的事,这化是极简单极笨气的,但这化就是道理。可知道理亦是极简单极笨气,若从复杂巧妙里寻道理,则无道理可寻。

二月二十一日

作旅之道:入乡问俗,入国问禁,勿异其俗,勿犯其禁,即为作旅之道。待人以厚,处人以和,行为要光明正大,勿琐碎,勿取巧。旅费可宽筹窄用,见人要见良善,避见不正之人,因人观客,观其所往来者。但勿得罪于恶人。谨门户,慎火灾,多了解,少议论,旅则无咎矣。

言不可吝,亦不可奢,不失人亦不失言:问:应诲人不倦,何以有时吝教?答:人不求食,不可与人饭,人不求明不可与人理。古人说:可与言而不言失人,不可与言而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言固不可吝,亦不可奢,诲人不倦,是指可教者而言,若教不可教者,等于砂地里下种,农夫不为。能管者教之亦可,不听管者则不能教。如何能不失人亦不失言?答曰:言情理,人皆懂,但易触其过错,触其过错,人多不受听。言智慧,程度不齐,难得其懂,不懂亦不受听。言知识,知识是从外来的,所入不同,不同亦不受听。彼不问,我不答,但答问须就其问的现实高一点,能如豆发芽,一听即悟,一突即破。即可不失人,亦不失言。

问:现在尚讲演,尚宣传,亦适用此例否。

答曰:宣传讲演亦须人能接受,欲人能接受,亦须如此。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上语下,中人以下语上,均是白说。强使向上,求己可,教人不可。强人知、强人勤、强人巧,亦是白做。

在理智中培植感觉:

问:感觉与理智是交互表现效用的,学派中有重理智轻感觉者,似亦非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