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的马车正行在街上,突然背后插出一个人来。就那么一伸手,将疾驰的马车一把勒住。

力遏奔马,而且是两匹奔马!来者是何等人物?

“莫非是吕党残余要来行刺本相?”陈平身躯猛地一震,心中吃了一惊。

就像那高皇帝的御用车夫夏侯婴,丞相的车夫也不是简单挑选,都是武功高强负有保护主人之责。

那陈平的车夫名叫高荃,是跟随陈平多年的家将,丞相府中第一高手。想也不想,立马从车上一跃而起。寒剑出鞘,转身就向那刺客刺来,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但高荃这一手在那人面前直如儿戏一般。只见他将袍袖一挥,一股巨大的漩力抖出。那高荃本是下坠之势,突然一掀而起,竟震出两丈之外!

高荃大骇,陈平更是大骇。这人身手之高,绝非那高荃能敌。若他是刺客,自己休想活到明天。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拦本相车仗?”陈平颤声问道。

那人却不答,径直向那马车上一跳,坐到了驾车的位置。将两根马缰往手腕上一缠,一抽马鞭,驾着那车就走。

跌倒在地的高荃就望着那马车直向城门冲去。想要截住那车,想到那人武功之高,望而却步。

※※※

新君的人选还未确定,丞相却被奸人劫走,长安城差点炸了锅。

时局还在动**,长安的各个城门一到晚上就紧闭。可是据那章城门的守门军士来报,丞相刚才急急出城,不知有何要事。士兵不敢询问,又将城门打开,放丞相出城而去。

显然丞相被那奸人以性命要挟,不得已逛开城门。

丞相性命堪忧。太尉周勃立马派出大队人马,出城去各处搜查。云务要救回丞相。

※※※

一座山岗上怪石嶙峋。十几座墓碑耸立在那岗上。一阵薄雾飘来,星光之下,坟头泛起磷火点点,令人毛骨悚然。

陈平惴惴不安地被那人带到这岗上,却不知身在何地。

“阁下到底是谁?若是要行刺本相为吕党报仇,出手便是。为何要将本相带到这里?”想到索性是个死,陈平突然胆大起来,壮声喝问。

“陈师弟,这里是淮阴侯府罹难的家人抛尸之地,难道你未听说吗?”一直粗着嗓门的韩淮楚望着那一座座墓碑,悲怅地说道。

当年吕雉将淮阴侯府家人抛尸在这乱石岗为引诱韩信余党,只到半年过去才将埋伏在这岗上的暗桩撤去。只到那个时候韩淮楚才能来这岗上为韩府家人收尸。但是历经半年,那尸体早被虫咬兽嗜,变成了一堆枯骨,甚至有的被野兽叼走连骨头都找不到。这些墓碑,就是他那时所立。

陈平乍闻韩淮楚呼了一声陈师弟,大吃一惊,失声问道:“韩信,是你吗?你居然没死,居然活到了今天?”

韩淮楚眼睛一闭,沉浸在那往事的悲痛之中,沙哑着声音对陈平道:“那在长乐宫钟室大殿被吕皇后处决的淮阴侯,不过是你师兄找来的一个替身。这等诈死的雕虫小技,在陈师弟面前,也不值一提。你师兄虽逃过一死,但韩氏三族被夷。都是因你师兄功比天高,那高帝高后难容我这师兄也。”

“莫非你是怪我当年设计在云梦泽擒你,将我带到这里,要为你族人报仇?我纵横家艺成之后,各为其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也该去找那吕雉啊。”陈平脸色发白,骇道。

“报仇!”韩淮楚悲呼一声:“若是你师兄想报仇,吕雉那婆娘如何能活到今年。若是你师兄想自己做那皇帝,天子之位如何能轮得到他刘邦?”

陈平闻言心中一宽,料得韩淮楚不会杀他。

“我知道师兄你为了天下苍生不再受那干戈之苦,故而连军马都解散。可是你在下邳时,为何要收留那些西楚亡将,暗蓄甲兵?”陈平将困惑自己多年的问题问将出来。

“你以为那些事情是你师兄做的吗,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早在下邳你师兄做那楚王之初,就已将王位让与他人。只可惜那找来的替身心怀野心,毁了你师兄一世英名。”韩淮楚解释道。

要说那陈平心中平生最得意的事情,不是以反间计让项羽逐走范增,不是在白登山让刘邦突围,也不是今天铲除吕党,而是当年在云梦泽擒到他师兄韩信。

韩信是何等人物?百战百胜,经天纬地,狡计多端,居然会被他这个师弟所擒。陈平一想到这事,就引以自傲。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真相。一个替身,那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我说呢。以师兄的才智,明知道云梦泽迎驾是个圈套,为何还会往那套中来钻。原来那不过只是一个替身。”陈平不无遗憾地说道。

韩淮楚望了陈平一眼,冷笑道:“师弟以为那替身是个无能之辈吗?”

“先被高皇帝擒于云梦,后被吕雉斩杀于长乐宫,当然是个无能之徒。”陈平不屑地说道。

韩淮楚摇了摇头,想要泼陈平一盆冷水。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不说。

冤死,这是世人对那韩信的看法。虽然汉廷的史官记载的是韩信勾结陈豨谋反,可是在民间同情他的大有人在。

他就是韩信,韩信就是他的影子。韩淮楚没有理由,将那已经尘封的往事抖落出来,让那两千年韩信得到的同情也化为乌有。

只听那陈平摇头晃脑道:“师兄今日来,可是要师弟为你正名?那钟室一案,是高皇帝定下的,师弟虽然现在大权在身,可是也不敢将此案推翻。”

这案子已记到两千年后,还翻什么案。韩淮楚抑郁地一笑:“师弟你猜错了。你师兄这多年隐姓埋名,早已不恋那权力地位,就这样逍遥自在,已是很好。师兄今日来找你,只为求师弟一件事。”

这韩师兄居然会有求于自己。陈平奇道:“师兄要求何事?”

“那新君的人选。”韩淮楚望着陈平,一本正经道。

“师兄啊,你已隐姓埋名,受了那反贼之名,汉廷与你有愧,这汉室的江山你还关心他作甚?”陈平大跌眼镜,问道。

“当今天下为诸吕所乱,支离破碎,宗庙待兴。当世之势,立庸者废,立贤者兴。师兄乃大汉子民,如何能无动于衷。”韩淮楚答道。

“嗨!你这大道理就不说了!这册立新君的大事,岂是咱们师兄弟私下相求能求得来的。”陈平将手一拂:“你将我劫到这里,想必那长安城已经闹翻天了。时刻不早,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明日还有一大摊奏章要批。”

“若是师弟答应我那请求,师兄将有一份厚礼为报。”韩淮楚依然站着不动,笑着说道。

这选一国之君的大事,韩师兄居然要行贿!陈平被弄得是哭笑不得。

在那过去的时候,陈平因官小俸薄,确实做了些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的事。可是如今他已是一国丞相享受着曲逆县的食邑,早已是身家不菲。故而爱惜羽毛,扮演一个清官的角色。就是今日封的那四十几个官,也是量才而定,陈平并没有得那些人一蚊的好处。韩师兄一开口就是厚礼为报,这哪是哪啊。

再说这韩师兄一介平头百姓,能拿出什么像样的“厚礼”来打动这个当朝丞相?

可是看韩淮楚那执拗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师兄能拿出什么厚礼?”陈平也笑着问道。

“《十四篇》。”韩淮楚一字一顿地说道。

※※※

那《鬼谷子十四篇》乃纵横家师门至宝,分为捭阖,反应,内楗,抵戏,飞箍,忤合,揣篇,摩篇,权篇,谋篇,决篇,符篇,转丸,却乱共十四篇。一般弟子至多能看到第十篇。

而看到过这书全豹的只有韩淮楚一人。

纵横家弟子中有个说法,那韩信作为后入门的小徒弟,却在战场呼风唤雨,连教他兵法的李左车成就也远远不及这个小师弟,是因为师傅鬼谷悬策偏心,将那师门至宝《十四篇》私下传给了他。韩信得师傅秘授,故能在战场百战百胜。

一部《十四篇》就让那韩信打下汉室万里江山。对于那纵横家弟子陈平来说,当然知道这书的珍贵。那《鬼谷子十四篇》确实能称得上一份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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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眼珠转了一下,显得有点意动。忽然呵呵一笑:“韩师兄,真有你的!若是那天下纷争,诸侯割据之时,你那《十四篇》确实能打动师弟的心。但现在天下一统,师弟已经功成名就贵为一国丞相,如何还稀罕你那《十四篇》?”

“但是。”陈平话语一转:“《十四篇》是师门瑰宝,师弟还是十分想看看那后几篇写的什么。那皇帝之位嘛,谁坐还不是坐。说说看,你为何人而求?”

听到陈平松口。韩淮楚大喜,答道:“代王刘恒!”

“代王?”陈平沉吟一阵:“就是那个素有孝悌之名的代王啊。可是齐王刘襄乃高皇帝嫡长孙,首倡义兵。这次诸吕覆灭,他那弟弟刘章功劳最大。天子之位,以齐王最具人望。却如何将他剔去?”

那词韩淮楚早已替他想好,就笑道:“齐王刘襄私并琅琊国。那琅琊王刘泽乃高帝堂弟我朝元老,却被齐王锒铛入狱。再说齐王母舅驷钧,如虎戴冠,行为暴戾。若齐王得立,那驷钧必会专政,是去一吕氏,复来一吕氏。如何能立为一国之君?”

原来驷钧是齐国大户,宗族宠大,仗着那齐王母舅的身份,在齐国做下了不少欺凌百姓的事情,名声不大好。

“好!”陈平眉峰一舒:“师弟在会上就照师兄的这话对众人说。但是除去齐王,那天子之选,非代王一人也。若按长幼之序,楚王刘交乃高皇少弟,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乃高皇之子,吴王刘濞乃高皇兄子,皆有迎立之理。又如何说辞?”

那说辞韩淮楚也早已想好,就笑道:“天下是高皇帝打出来的,其子尚在,岂有立楚王与吴王之理。那淮南王本吕太后养大,自惠帝薨后,吕太后视为己出,如何立得?且代王比淮南王年长,宜立长者。”

陈平听完,点点头,将手一摊:“那《十四篇》何在?”

韩淮楚将手向那停在乱石岗下的马车一指:“就在车旁大树上面。”

※※※

被奸人劫走的丞相陈平突然自己回来了。

“本相乘那刺客不备,自个跳下马车,滚下山坡。能捡回这条性命,是九死一生啊。”陈平对关心他的文武官员们说着这惊险的逃命经过。

那来探望丞相的下属们当晚是络绎不绝,都被陈平的门子挡在门外。说是丞相累了,要早作休息。

而当晚在那陈平的卧室内,一夜长烛不停。陈平就在灯下,仔细研读着那《鬼谷子十四篇》,彻夜兴奋不眠。

※※※

选皇帝的大会终于开幕。来的都是那重臣元老,锄奸的功臣。

虽然众议纷纭,开国元勋,四朝元老,一国丞相,陈平才是能一锤定音之人。

陈平力排众议,挑中了代王刘恒做那新君。

“不可让吕党之祸在我朝复演也。”在会上陈平非常强调要考虑那外戚的因素,因恰逢吕氏之乱,得到大家一致共鸣。

那朱虚侯刘章与东牟侯刘兴居虽然郁闷,可是会上之人不是开国元勋就是四朝元老。他们两位小字辈的声音实在弱小。只好放弃对兄长的支持,也同意拥立刘恒为皇帝。

决议通过之后,由周勃背着那少帝派一使者去往中都联络,召代王刘恒来京。

而那驻兵荥阳的齐王刘襄,由朝廷派一使者去郑重通牒:朝中已册立新君,你这齐王不宜聚兵于此,速速引兵归国。

想不到自己兄弟为铲取吕党又是兴兵又是搞政变出力最大,到头来却鸡飞蛋打一场空。

使者话一说口,齐王刘襄眼前就是一黑,一阵**,口吐白沫,立时栽倒在地下。

十万齐军黯然返回临淄。

※※※

且说那长安城的奴隶市场,这几日一下子兴旺起来。原因是大批的吕党合家被杀,府上的婢女家丁就被官府拿到奴隶市场上来卖。

那些做大官的,家中的女婢都是眉清目秀,家丁也是体格健壮听话好使。而且因为货源充足,现在价钱十分便宜。故而这些奴隶一投放到市场,立即引起了哄抢。

临光侯府与舞阳侯府的奴隶,自然也在那哄抢之列。

就在那批奴隶刚刚放出来之际,一个神秘的买主竟将这些人全部买下。

看中这些奴隶中某一位的,也不是那一个买主。这交易中间,当然有竞买的事情发生。

买下这批奴隶者蒯通,是受韩淮楚之托。

※※※

藏在蒯通家的樊伉得知合家被杀,一开始情绪极不稳定。每日嚎哭不停。

“杀我樊氏一家者,陈平周勃也。皇上尚幼,此二人权倾朝野,我樊家之冤屈何日能得昭雪?”过上几日,樊伉就开始惦记着为他樊家翻案。

“伉儿,朝中正密议册立新君。为你樊家翻案,只有等新君登基也。”韩淮楚望着那代国的天空,悠悠地对樊伉说道。

“那新君是陈平周勃所立,敢为我樊家平冤乎?”樊伉担心道。

“你父亲是开国元勋,若是贤君,如何不敢?”韩淮楚说道。

韩淮楚还要回代国将喜讯报给那薄太后母子,待到蒯通将樊府的奴婢买回,就辞别蒯通与樊伉,只身上路。

那樊伉就派人每日在那渭水桥等候,翘首等着新君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