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何止认识啊。”他一拍大腿。“太熟了,知道吗?”他将头发朝后一抹。“你伢子,知不知道俺是谁?”

“不知道。”我直摇头。

就在刚才上楼拿包那茬,老头子跑过来在我耳边特别交代,千万装着不认识这帮人。只做自己份内的事,事不关己莫要插嘴涉足,这是东家对手底下人最最基本的一条要求。如果让东家知道老头子晚上跟我透露的那些话,那老头子这个大掌柜也就算是干到头了。

“哎!也不知道你伢子在这广州城是怎么混的,连俺都不认识。”他说着便将脸凑过来,指着眉头上那颗黑痣。“你哥我姓王名大岁,在广东广西两省地界,那都是能吃的开的人物。看见这黑痣没,这可不是普通的痣啊,这是大字下面的那一点,江湖人称两广小太岁,那说得便是俺。”

他这牛皮刚吹完,惹得一车人是哄堂大笑,我强忍着笑意,又朝后头扫了一眼,先前跟在后头的一辆普桑,已经在刚刚那路口拐走了。

“哎我说,小王同志,你这一会江湖人称穿山甲,一会又是什么两广小太岁的,你到底啥名号?”说话的是前排的左教授,他这边刚说完,那边又是一阵哄笑。

“这……嗯。”这王大岁扯了扯嗓子。“真不是俺说你们,俺跟这位小兄弟在这瞎扯蛋,你们跟着掺和啥劲。”他留的分明是个小平头,可却非要学人家长发飘逸,将头往后一甩,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潇洒的动作,到他这却被演绎的滑稽而又可笑。“今个儿,俺就把老底给你们透了,以后在外面别打着俺的名号招摇撞骗就行,那穿山甲只是俺在地下的名号,而在地上的名号便就是那人人传颂的两广小太岁,在两广地界谁见了俺不得给三分面子,知道吗你们!”

“太岁哥是吧,这以后还得多关照关照小弟才是。”我顺着他的话奉承着,也算是给他解了围。惹得他是喜上眉梢,不住的拍着我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好说好说,呵呵,怎么说你也是阿宝的兄弟,这以后有你太岁哥面子的地方,就有你混的。”我私下想来,这王大岁其貌不扬,满嘴牛皮,倒是个容易接近相处的人。一来他干下地活的身份,倒是和宝哥收下山货的工作不谋而合,或许两人常有交割确是挺熟的人。二来他虽然是一介下地的土夫,但东家能看的上的人,手艺不说,人品绝对没问题,定不是一般鸡鸣狗盗之辈。我上车之前顶了虎头,那两个老头岁数又太大,相处起来不免有隔阂,思前想后也只有这王大岁能处得来。这人出门在外,总得给自己拉个能交心的,落水之际也好有人给自己递根稻草,这是宝哥教我的。想到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孩,老管家说的明白,一行六人,她下午也去老头子那里兑了现金,可现在为什么没有跟我们一起上路呢。

第六章 教授讲座

我在停车场看见一辆黑色的普桑,觉得有些眼熟,但转念一想应是我心理作祟的缘故,这普桑满大街都是,个个都长一个样。湾仔将我们送到机场后就掉头回去了,虎头把机票分给我们,五个人各自过了安检,登了机,这趟班机是飞河南郑州的,我和大岁刚落座便听他对着虎头在那嚷嚷:“唉!唉!这算哪门子事嘛,为嘛俺们坐经济舱,而那姓李的老头却往头等舱去了。该不是你小子私自克扣了俺们的机票钱,中饱私囊了吧,这要回去了俺可得找老管家给评评理。其实坐不坐那头等舱俺倒是无所谓,但就算是离了地到了天上,俺也不能受这种不平等待遇啊。”

“嚷嚷什么,你要是不服只管回去找老管家评理。”虎头将包裹往行李舱一塞,一屁股坐在座位上,“你也不看看,人左教授不也坐在这,你还能跟他比德高望重?那姓李的从来都是非头等舱不坐,这是他的规矩,老管家特批的,我也没办法。”

就在他两吵吵拌嘴的时候,不经意间我在后几排中,突然发现一熟人,关键是太显眼,想不发现都难。其人头顶光秃秃的,在机舱顶部强烈的白炽灯光照射下,像抹了油似的,油光瓦亮的。两只耳朵就像是被油炸了一样缩成一拇指大小的肉块,残缺不全,脸上的肉皮也是褶皱不堪,一看就知道是受过高温灼伤的样子。其实说是熟人,我与他并不相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尊,但我听过他的故事,如雷贯耳印象非常深刻,犹见真身一般的深刻。

他的眼睛上方光秃而没有眉毛,本该长有眉毛的地方,左边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右边是一只腾空跃起的白虎,线条简单,但形神具备煞气十足。青龙白虎作眉,这世上恐怕除他以外再无二人,这也正是为什么,我可以认定他就是我听过的那故事的主人翁。

他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周围的乘客全都极尽所能的拉长与他的距离,尤其挨他边上的那位中年妇女,那脸上的表情犹如倒了八辈子血霉一般。大部分乘客都注意到了这样一个怪异的人,而他却木讷得瞥向窗外神情自然,好像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刺痛目光都与他毫无干系一样,或许长年累月他已习以为常了吧。

“别嚷了,坐哪不一样,认得后面那光头佬吗?”我戳了戳大岁,给了他一个向后看的眼神,我突然想起来,他在广州城混的时间比我久,说不定也认识这家伙。

他扭头瞧了瞧,转过来看了看我,又扭过去瞧了瞧。“是他!”

“谁?”

“你说的是不是那脸长得就跟车祸现场似的那光头?”他压低声音说道。

“对啊,不然还能是谁?”

“巨蟒肚里爬出来的光头阿司。”他又朝后面偷偷瞟了一眼。“在这能遇上他,真他妈太巧了,怎么、你也认识他?”

“巨蟒肚里爬出来的?”我问。

“是啊,你没听说过他的事吗?”

“听过,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相信俺,这是真的,所有人都是那样传的,绝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命可真大!”

“哎吆吆!这算什么。”他故作正经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就这种小来小去的事,搁你太岁哥这,那都不值一提,俺跟你说,想当年俺……。”

这一路上听他在那神神叨叨说的没完,只听他在那这方聊斋唱罢,那厢封神又起,倒也不觉得烦闷。不过这也让我知道原来自己脸皮也算厚的,你说你吹给我一个人听也就算了,说那么大声干什么,这左右前后的人都盯着我看,心里肯定在想:这厮身边坐的是何方神圣……。饶不是脸皮够厚,这针毡是如何也坐不住的。

下了飞机,虎头包了一辆面包车,我上车后实在是没精神再听这厮吹天唬地了,晃晃悠悠的没一会便睡着了。当我再睁开眼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了一座小县城,天也大亮了,大岁在我旁边是鼾声如雷,嘴角还挂着一湾口水。

我们下车在路边找了一家早茶铺子,随便吃了点早饭填了肚子,虎头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叫了一壶茶,说是要等人,然后趁人不备悄悄的递给我们每人一把匕首低声说道:“都收好了,等下荒山野岭的用的着。”

“哎呦!这仙人就是仙人,真不是凡人,普通的茶都入不了口这是。”大岁见这李大仙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小袋茶叶泡了说道。这姓李的也没睬他,一个人在那自斟自饮,品的是津津有味。

“什么味这么冲。”左教授抽了抽鼻子,指着大岁手里的小瓶子说道:“你这大清早的喝的什么玩意儿。”

“提神,我自酿的,要来点不。”

“行了。”教授用手扇了扇。“我岁数大了,消受不起这烈酒。”

“哎,大教授,咱这是不是到了罗山县城了?”大岁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问道。

“不错。”教授朝南边虚指:“往南一直走,摸到大别山北麓余脉丛林一带的古罗地,咱就到地方了”

“哦,那这古罗子国,当年就在这一带?”

“喝你的酒,不懂别瞎说,这古罗地是古代罗国先民们繁衍生息的发源地,县城往南百余里之间,在古时候有大小两座罗山,称为大罗山、小罗山,接壤大别山余脉,因罗人在此活动而得名。那时候罗人聚居于此,还只是一支家族式的原始部落,尚未立国,所以这古罗地并非罗国遗址所在。”这教授就是教授,卖弄起肚里的墨水来,那是头头是道一发不可收拾,俨然将这人头攒动的茶馆当成了他的讲堂。

“这支部落传说为颛项帝之孙,火神祝融氏吴回的孙子陆终的第六子季连所创。是芈部落穴熊氏族的一个分支,和荆楚一脉同源。”他抿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上古时期伏羲的辅臣,掌管东方一万两千里土地的木神句芒,从伏羲发明渔网中得到启示,亲手发明制作了用于捕鸟的‘罗’,并传于灵山十巫之一的巫罗,《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巫者神人医也,这巫罗不仅巫术精湛通晓天地玄机更是当世名医,巫罗之后又将从木神句芒处承袭来的制‘罗’捕鸟的技艺传于自己部落的族人,后来这支部落因善制罗网,勤于罗捕飞鸟,顾而称之为罗部落。当时属于新石器时代,畜牧业虽然有所兴起,但狩猎、采集仍然是生活的主要来源,因掌握有制网捕鸟的技艺,这支部落在上古时期也算称得上是一支生产力较为发达的部落。大小罗山当时古木参天、林木茂密、青山绿水、气候宜人,是大批鸟类南来北往迁徙的重要途径站,为罗人围捕飞鸟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让罗人在这古罗地繁衍生息继而不断壮大。”

“那这支罗部落后来一路发展壮大,最终建立了罗子国是吗?可他们为什么不在家乡建国而要另谋他地呢?”大岁插嘴问道。

“呵呵,这位小哥是不是姓罗?”教授没回大岁,反倒过来问我。

“嗯,是啊!”我答道。

“当年商纣暴政,民不聊生,周武王姬发率八百诸侯、起天下之兵伐纣灭商,决战牧野。而后商亡周兴,延续了五百多年的殷商王朝就此覆灭,中原大地开启了八百年风云的大周王朝时代。罗部落因追随武王决战牧野,灭商有功,尤其是在反戈一击直捣朝歌的最为关键的一役中,罗部落倾巢出动,勇士们背弓执戟、肩扛猎鹰,个个英勇顽强、可谓是所向披靡战功赫赫。战后部落首领郐公匡正被武王册封子爵,领宜城地,授罗国印,开国一世祖郐公匡正遂举全部上下迁往宜城,建都立国。从此罗国正式成为周朝册封下为数不多的异性诸侯国之一,罗国的历史也就此开篇。”

教授啐了一口茶润润嗓子:“罗国子民忠君护国,历代周王念其善捕鸟兽,授其‘大罗氏’官衔,将朝中的鸟正、木正、丝蜘蛛绒网大罗氏等官职都交由罗人担任。罗人因一直掌管着大周中央朝廷的林业、建筑业、鸟兽驯养等国事而显赫一时,渐入鼎盛。”

“哎!正所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教授推了推眼睛一脸感慨。“自大周江山初定,天下太平之势经转流年四百余年,至春秋初期,周王羸弱,大周中央朝廷节制各路诸侯之势已然疲软,华夏之地群雄并起,诸侯列强是厉兵秣马个个蠢蠢欲动,一个血染华夏、杀声四起的争霸时代就此来临。古人云:天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此时楚国正迎来一代霸主熊通,熊通出兵随国,与随国订了城下之盟后挟随侯迫大周朝廷加封其为王,周王不从,便自立武王,从大周朝将楚国独立出来,自此之后楚国君主皆称王,开了诸侯称王之先河。楚武王熊通奉行铁腕政策励精图治野心勃勃,为了开疆拓土是南征北伐四处征战,大肆吞并邻邦小国。由于罗国紧邻楚都丹阳城以西,不吞罗国,楚兵便不得西进,楚武王为取道罗国攻占汉江平原之地,早已视罗国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此时罗国国君传至二十四世公万通,举国上下在万通公的领导下负隅顽抗,虽拒强楚于国门之外七年之久,但终因地小国弱常年对战空尽国力,于周庄王七年,被强楚攻破国门。罗国覆灭后,万通公携其族人隐身于襄阳黄龙洞金瓜虚,而大部分罗国子民不愿臣服于楚,也背井离乡过起了流亡的生活。”说到这他停下瞅了我一眼。“罗国后人为不忘国耻,均以国为姓、称为罗氏。这就是中华罗姓的起源,中华罗姓者十之八九均为罗国后人。”

“啊,那照您的意思,我也是罗国后人?”我有些惊讶的问道。

“不错,你祖籍是哪里的。”

“安徽的。听父辈们说明朝万厉年间,有罗姓兄弟二人自川中而来,走到我们村那地,便安顿了下来。兄弟二人开荒耕地、勤勤恳恳,不久便各自娶了媳妇,在此地开枝散叶,几代繁衍下来便自成一村。我们村的人全是这兄弟二人之后,他两便是我们的老祖宗。”

“这就对上了,当年强楚吞并罗国后的第二年,武王死于征伐途中、文王继位当政,楚文王为了彻底颠覆罗人的复国之心使其永无复国指望,对罗人采取:空其地、易其民、毁其宗庙、烧其史书族谱的高压四光政策。期间确有一支罗国遗民为躲楚国追剿,跋山涉水远赴川地。后在川地还颇有建树,成为骄横一时的川蛮七姓之一,你所说的那两兄弟,极有可能就是这一脉的罗国遗民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