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焰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还……还行,不太疼。”

“不疼还躲?”邱迟把他撩到小腿的裤腿卷好,纪清焰穿的是一条白裤子,这会裤腿上也染了些干涸的污血。

“没躲,是怕你弄不好!”他皱着眉,这句话说的格外牵强。

裤子上的血是干了的,但是邱迟嘴角上染得血还是格外红,可能是血的味道也有点不太好,但是手里也没有面巾纸,他一直在伸手蹭。白净的脸蹭上血,在月色下甚至带上了些糜.艳的味道。

“别蹭了……”纪清焰用腿碰了碰他,“脸都蹭花了。”

“啊?”邱迟拿手机屏幕照了照,“算了,待会洗一下就成。”他摸了一下纪清焰露在外面的小腿,问,“冷不冷啊,得两个小时才到医院。”

也没等他回答,邱迟把羽绒服脱下来,盖在两个人的腿上。

纪清焰反问他:“你不冷?”

“总比你露着的强。”他从卫衣的兜里拿出一个费列罗,像是变戏法似的,费列罗金色的糖纸盈盈闪着光,像是漆黑矿井里突然显现的一小颗钻石,“呐,吃不吃?”

纪清焰从他掌心里把那个金色糖纸包裹的巧克力拿起来,问他:“这边有卖巧克力的?”他晚上去的那个小卖铺只有卖棒棒糖的,而且能选的口味也少得可怜。

邱迟笑着道:“是临走的时候从上海买的。”

纪清焰把那层包装纸拆开,露出里面的巧克力糖,表面裹着一层坚果碎,咬上一口之后,露出里面的巧克力威化和夹心。很甜,但又不让人觉得腻。

*

纪清焰本来以为叫“人民医院”的地方应该都是很大,至少得是设备比较齐全的医院,没想到这个地方只有一栋楼,入口处的门帘子很像是多年前小卖店门口会挂的那种,一条一条的彩色塑料门帘,撩开的时候有一种粘手的触感。

挂号窗口只有一个,这个时间也没什么人,年轻的护士坐在里面,顶着黑眼圈在写工作报告一类的东西。

急诊的大夫是个岁数挺大的男人,旁边开着收音机,跟着收音机里面的戏词哼哼着,见到有人过来,才重新戴上眼镜。

他看着纪清焰腿上那四个血洞的伤:“大冬天怎么还能被蛇咬?”他的眼神越过纪清焰,问邱迟道,“擦药了吗?”

邱迟道:“没有,但是伤口地方的脓血已经吸过了。”

大夫低下点头,又扶了扶眼镜,看见他下巴和嘴角上沾着的血印子:“看出来了。”他开了个单子递给邱迟,“先去化验,我给他看看伤。”他把收音机关了,从柜子里拿出处理外伤的一连串家伙事。

吴老师把单子从邱迟手里拿走:“我去交单子,你在这陪着他吧。”

邱迟看着大夫拿出酒精,他问:“大夫,这会疼吗?”

“疼啊,当然疼了!”这是酒精啊,正常脑回路的人都知道酒精擦伤口会疼,大夫瞅了他一眼,“反正也没在你身上,你管什么疼不疼。”

听到“疼”之后,纪清焰默默地绷直了腰板。

邱迟站在他旁边,用身体挡住他的脸:“别看,疼的话掐着我,我不怕疼。”

大夫用镊子夹着浸过酒精的棉球,按压在伤口上,透明的酒精渗入伤口,纪清焰咬着下嘴唇,感觉整条腿都是麻的。

邱迟的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覆在后脑勺,纪清焰忍得难受,他坐在椅子上,将额头抵在邱迟的腹部,手抓在他的肋骨的地方。

邱迟很瘦,手指从他身上掠过,隔着卫衣都能摸到起伏的肋骨轮廓,像是一根根坚硬有力的琴弦。

大学的时候,国学院的同学带着他去过国学馆的琴房,他曾经试着弹过古琴,古琴的琴弦好像就是这样,一根一根的清晰分明,却又有些滑,好像什么都抓不住。纪清焰没抓住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邱迟身上瘦的连肉都捏不起来,最后只抓住了卫衣的衣摆。

“至于嘛,有这么疼?城里来的小孩吧,娇气的很。”酒精棉球渐渐被染上了一层浅红,大夫把棉球扔了,换成外用药涂上,然后给他腿上缠了几圈纱布,“行了啊,待会看化验结果,指标要是正常的话你们就可以走了。”

邱迟指着这个简陋的纱布包扎成品:“这样就完事了?”你还敢再糊弄一下吗。

“反正之后还得换药,弄成这样好拆。”大夫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然后打开收音机。里面的戏文唱到《长亭送别》,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倒是挺应景。

邱迟扶着他在楼道里坐下,纪清焰靠在椅背上,头倚着墙。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机响起微信电话的声音,是苏闻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接通之后,苏闻的声音从手机里冒出来:“火火,你那边怎么样啊,你应该到云南了吧,怎么也没拍个照让我看看?你这是在哪啊?”苏闻听说他不回北京也不去澳大利亚找父母过年,甚至大冬天还跑去云南支教,一度十分不理解。

“在医院。”

“你去医院干嘛?你不会是遇到什么山洪和泥石流了吧?”

“大冬天的哪有山洪?就是被蛇咬了一口。”说完之后,纪清焰很无奈的想,明明大冬天的也不应该有蛇才对。

“什么!!!!!那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那边有没有人能照顾你一下啊?”

“没事,我同学陪我来的医院。”

苏闻之前见过潘玮:“是你那个室友吗?”

“不是,他没报名支教。”潘玮现在估计已经回家吃上他妈妈的爱心糖醋小排了。

邱迟凑到能被屏幕拍照的区域:“放心吧,我跟他一起来的。”

“这是谁啊?好眼熟……”等苏闻一反应过来,那简直就是宇宙大爆炸现场,“诶?诶呦卧槽你……”

没等爆炸正式开始,纪清焰手疾眼快按了挂断。他怕苏闻待会不死心地继续打电话过来,索性把移动数据关了,然后打开了手机飞行模式。

纪清焰把手机放在兜里,对邱迟说:“苏闻总这样……一惊一乍的,你别介意。”

“没事……”

“小纪!你的化验结果出了,放心!都没事。”吴老师走过来,把化验单给他,“给,这个你自己拿着,缴费单就不给你了,你们不用管,我之后申请报销就成。”

老李重新启动了他的小货车,四个人一道回去。支教带队的崔老师虽然回了教师宿舍,但是一直放心不下,直到接到邱迟打过来的电话,说是没大事之后才安心躺下。

*

以前上学的时候,每次都是邱迟身上前前后后地冒出伤口来,总是他拿着云南白药和外伤膏帮邱迟擦药。长大之后,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场景,只不过他们之间的角色对调,这次,他成了被照顾的那个。

虽然这样想有点罪恶,但他竟然有点感谢那条大冬天没乖乖睡觉的蛇了……

邱迟一直觉得刚才那大夫包扎的不行,等回来之后把纱布拆开,他看着那四个陷下去的血孔:“唉……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还挺深的。”

纪清焰道:“无所谓,而且你手上不也有个被咬的疤。”更何况是在腿上,有疤也看不见。

“那哪能一样啊,我这个又不是蛇咬的,当时还不是因为大乔……”邱迟手上给他换药的动作一滞,轻声道,“也不知道大乔怎么样了。”

“她挺好的,用不着你操心。”

“焰哥,我不是故意的。”见纪清焰没再说话,邱迟连忙站起来,拿出放在床底下的水盆,“我去给你打点水!你坐着泡泡脚,今天不洗澡了,早点睡觉。”

纪清焰看着他出去了身影,心道,我又没说别的,怎么又跑了。

邱迟对过去的事避而不谈,他打了水之后,搬了木凳坐在地上帮他洗脚。纪清焰说要自己弄,他也不听。邱迟的手指上有茧,沾了热水之后碰在他的脚上,会觉得有些痒。

明明只是帮他洗了脚,并没花多长时间,但是纪清焰却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直到夜里躺在下铺的**,还是觉得晕乎乎的,好像脚上刚才的那种触感仍然没有散去。

他在深夜里唤道:“邱迟。”

“嗯?”上铺的人微微一动,整个板床也跟着轻微地晃了一下。

“你没睡啊。”

“你不也没睡,”邱迟问他,“是不是伤口还疼啊?”

纪清焰道:“没有,是床太硬了。”

“没办法,褥子太薄了。”邱迟轻声笑了一下,侧躺在**,“这床硌的我骨头都在疼。”

“嗯,跟你家西厢房的那张床一样硬。”

“焰哥,要不我把我的褥子给你铺上吧,我箱子里还有个绒毯,可以一起铺上。”

“那你呢?”

邱迟像是开玩笑似的:“你受累往里躺躺呗,咱俩挤着点睡。”

纪清焰沉默了一小会,说道:“好。”

等再次躺下的时候,**的触感比刚才软和的不少,纪清焰深呼吸了一下,一种颤微微的情感像是潮水,从心底涌向全身。

他望着上铺黑黢黢的床板:“邱迟,我问你件事,你能不能不骗人。”

邱迟侧躺着看向他:“嗯,不骗,你问。”

“你早就知道我报名了支教,是不是?”

邱迟把他的被子往上盖了盖:“别胡思乱想,已经很晚了。”

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回答呢,为什么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你却什么也不问我呢。你不关心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吗,不问我会不会想你吗。

纪清焰的手紧紧地攥着棉被:“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支教,是不是?”

“你带了费列罗,可是费列罗上有坚果碎,你不是坚果过敏吗。唐皓阳之前说过的,你吃了坚果会呼吸困难,得直接送医院,我不信你大老远拿巧克力是来云南自杀的。”

“还有酸奶,我以前从来没见你喝过酸奶。”酸奶竟然还是菠萝味的,和以前在三元奶站买的那种味道很像。

说道最后,他的嗓子里有一股苦涩蔓延开来,像是有一个代表着时间的沙漏,里面漏的不是沙粒,而是酸涩的苦水:“你知道我会来,所以故意在最后报名了支教,是不是。”

“我……”

“不许骗人!”

沙漏里的时间在重新见到邱迟的那一瞬间静止,从那之后,一切都会是崭新的开始。

“是。”邱迟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响起,“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也报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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