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哨

下了连队三天了,在这三天里,并没有组织任何训练,而是安排我们进行思想政治学习,以便于我们及早的适应新连队的生活。这对于我们这些精力旺盛且好动的年轻人来说,很乏味,很无聊。

在连续无聊了第三天的夜晚,我们迎来了第一次夜哨执勤。对于第一次执勤,我有些小兴奋,兴奋之余,也为我解开了刚入部队第二个夜晚关于“口令大河~回令滔滔”的疑惑。

这“大河~滔滔”其实这是夜间岗哨相互识别身份的口令。在夜间能见度低或者相互不认识的情况下,如果同时执勤的两组人相遇,那么先发现对方的一组会先问:

“站住!口令?”

听到询问的一方会回答:

“大河!回令?”

之前询问的一样此时应回答:

“回令,滔滔!”

如果相互口令答对了,那就是自己人,一点头,两组人相安无事该干嘛干嘛去。如果答错了,后果很严重,直接抄家伙……你懂得。

这种夜间识别身份的方法,追溯历史的话,可以追溯到两汉时代甚至更远。历史上因为”鸡肋“而死杨修,也与这口令有关。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备因险拒守”裴松之注引晋司马彪《九州春秋》:“时王欲还﹐出令曰:鸡肋。官属不知所谓。主簿杨修便自严装﹐人惊问修:何以知之?修曰: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

这段文字中的出令曰:鸡肋。其中出令的意思,就是现在我们说的口令。可见这种夜间识别方法,在汉末三国时期就已经存在,也一直沿用至今。

看到这里,可能有的看官要问:不就是四个字吗?我也会!大河滔滔.....

那你就错了,你要是在战时的夜间真去部队喊大河滔滔,我估计你会死的很难看。这个口令就像我们在网银的动态密码一样,随机更换,有可能是土豆、地瓜,有可能是茄子辣椒,也有可能是你大爷与去你大爷,也有可能是一组数字……每天都不一样,口令的内容,只有在熄灯号响前由司令部通知。一班岗告诉下一班岗,如果当夜不执勤的话,自己人都不知道,保密性很强。

怀着紧张且兴奋的心情,我迎来了第一次执勤。当被同一班岗的老兵叫醒并告知口令后,我赶忙穿好衣服跟随这个老兵出去。

今天与我一班岗的老兵叫多吉,这是一位来自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康巴汉子。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多吉身材不高,但很壮实。多吉那薄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狭长的面孔,一眼就能看出这位藏族小伙与我们的不同。

“多吉班长,咱们晚上站岗不拿家伙吗?”连队门口两手空空的我无语的问道

“什么家伙?”多吉问道

“枪啊!站岗不都背枪吗?”

多吉看看我,嘴里噗嗤一声乐了,随即从值班的桌子下抽出了两根60公分长的木质警棍,将其中一根扔给我说道:

“枪没有,只有防暴棍!內哨,用不着枪。”

我看着手里这根烧火棍,一阵无语,这破玩意能干啥?真有个坏人冲进来,这破烧火棍还没有板锹管用好不?

“班长,咱就拿这个保护大伙?真要有事儿的话,自保都难吧?”我说道

“瞅你那小胆,怕个球?內哨,內哨懂不懂?咱们外围有好几道防线,院子外边有潜伏哨,出入口有门卫岗,院子里还有流动哨,到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层了!咱们的主要任务是看着别让自己人晚上到处乱跑,也别让外连队的人过来乱串!对付自己人的,拿枪干嘛?”多吉笑着的说道

听着多吉的回答,我一脑门子黑线!虽说是內哨吧,可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打鼓,随即脑洞大开的问道:

“班长,你说万一来了个特牛X的坏人,躲过了前几道岗哨的防线,一下冲到我们跟前了怎么办?”

多吉看着我这个《十万个为什么》的模样,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抓了抓头沉吟了半晌,说道:

“很多农村都有养狗的,你知道吧?”

“知道啊!农村养狗的很多。”

“你说他们把狗栓到门口是为了啥?是为了让狗跟闯进来的坏人搏斗呢?还是用叫声预警呢?”

“我想应该是预警更多一些吧。”

“对吧,预警嘛!这就跟咱们现在要做的事儿一样,咱们守在这里,即使是摸进来的坏人特厉害,就算咱俩打不过,吆喝两声还不行吗?屋里人一听见,不就都冲出来了吗?诶呀,你说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胆子怎么就这么小呢?再说了,哪有那么多坏人啊?”

我一听多吉用这种比喻来形容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心里顿时有些急了,赶紧说道:

“不是……班长,你这个比喻不恰当吧?咱是看门的,可不是看门狗啊?这也太难听了!”

听我这么说,多吉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很不解,很迷惘……他摇着头很无奈的说:

“狗怎么了?狗忠诚、勇敢、善良!狗与马一样,是我们最好最好的朋友!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汉娃子,为啥对狗有这么大偏见呢?”

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个第一次见到我就吐舌头示好的康巴汉子,去解答我们对狗的认知。他对于我们对狗偏见的不解,就如同我当时对他吐舌头示好举动的不解一样。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我很郑重的喊了一声:班长好!

他不像其他老兵一样回应说你好或者是点点头,反而一弯腰,对我吐了吐舌头。看到他这滑稽的鬼脸,令我玩心大起。我也照猫画虎的学着他的样子,对他弯腰吐了吐舌头。

多吉看到我的举动后,很郑重的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一个劲的夸我懂事儿,说我们以后是好兄弟。搞得我一脸懵逼。

后来有人跟我说,弯腰吐舌是藏区打招呼的方式,表示对你尊重友好。在他们看来,舌头与心是同一个颜色的,将自己心灵的颜色展现给对方看,是对他人极大的尊重,表示你是他可以用心灵交往的朋友。而我的这个无心的举动,获得了他的好感与认同,也收获了一份友谊。

看到这里不得不说一下,以后哪位朋友去了藏区,如果有人向你弯腰吐舌头,不要疑惑,更不要觉得人家扮鬼脸不礼貌,他们这是在对你示好,是尊重你的一种表达。不要弄误会了哦……

我与多吉班长一边站着岗,一边聊着闲天。正聊着,前方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向我们的方向缓步走来。多吉捅了捅我,示意这次问询让我来。

“站住……口……令!”第一次问询的我,有些紧张的喊道

对面的人停住了脚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怔了怔,没有回话。我有些紧张,赶忙继续喊道:

“站住,口令!”

对方还是没有回答,继续楞楞的站在那里。此时的多吉也有些紧张起来,他紧了紧手中的防暴棍,随手递给了我只哨子,说了声:

“我先上,你跟着!看事儿不对就赶紧吹哨子!”

多吉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我也紧随其后,一边跑着,一边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防暴棍。

在距离两个身影四五米处,跑在前方的多吉停了下来,后边的我正不解他为何停下,耳中却传开了一个女孩低低的抽泣与另一个女人的安慰声。

“嫂子?琪琪?你俩咋来了?”前方多吉问话

嫂子?琪琪?她们是谁?这大半夜的,这俩人来这里干嘛?当我走近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女孩的头上该贴着一张退热贴。看样子应该是家属院的军属,好像还是我们连队某位干部的家人。此时我略显紧张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下来。我与多吉带着这母女俩走到连队的门口,女人问道:

“你们指导员在连队吗?”

“嫂子,指导员在呢,我带你们上去。”多吉说道

女人摆了摆手,说道:

“我就在这等着吧,说几句话就走”

多吉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跑上楼去叫指导员。

没一会,指导员和多吉快步的跑了下来,没等指导员到跟前,那个叫琪琪的女孩叫了声:“爸爸!”就要跑进去找爸爸抱抱,指导员快步上前将女孩一把抱起,怜爱的在女孩脸上一阵亲昵。一家三口在连队门口说了一会话,指导员就送女人和孩子回去了。

从这一家三口的谈话中,我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孩子有点感冒了,有些发低烧。小孩子嘛,越不舒服就越爱撒娇,一个多月没看到爸爸了,想的不行,哭着喊着就要找爸爸。家里电话坏了,跟指导员又联系不上,女人无奈,只得大晚上的带着孩子去连队找丈夫。部队的晚上是有宵禁的,不让随意走动。这娘俩是一路被问口令,一路被拦,连拿证件带说好话的,费了不少劲才来到我们的营区。

有人说,军人与家庭就是咫尺天涯,我觉得一点都没错。军人就是这样,即使是家庭与你近在咫尺,你却很难给它一个热烈的拥抱,更无法给它多少温暖。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你身穿的那身橄榄绿,只因为你头顶那八一军徽所赋予你的责任。

军人不容易,军嫂更不容易。她们为了爱情,为了和爱人团聚,背井离乡来到陌生的军营,然而到了部队才发现,大多数时候还是要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撑起家里的一切。

她们虽然与爱人同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但却很难与丈夫团聚,一周三次的团聚机会也时常得不到保障,上边一声令下,几个月见不到丈夫面,都是常有的事儿。

试想一下,一个女人,家里一切困难全要靠自己解决。自己生病了没人照顾;生孩子了,丈夫可能也不在身边;等孩子生病了焦急万分时,却没有一个人去依靠。一个人照顾孩子的一切,可能孩子小学毕业了,老师都不认识孩子爸爸是谁!这是什么日子?有老公与没有老公有什么区别?换谁谁能受得了?

随军的军嫂尚且如此,那些一年也见不上丈夫两面的军嫂又会是何等的艰难?可为了爱情,她们大多数都默默的等待着,付出着,奉献着。所以说,做军人是需要勇气的,但嫁给军人并长相厮守,更需要勇气!

扯的有点远了,话题也有点沉重,咱们还是书归正传。

看指导员一家走远了,我跟多吉小声嘀咕道:

“多吉班长,咱指导员都少天没回家了?咋给孩子想成这样?”

“一个多月了吧,过年都没回家属院那边。”

“天天在连队啊?”

“你不懂,按照规定,连队主官必须在连队值班,节假日也至少一名主官在。从老连长年前转业了开始,咱指导员都值班一个多月了。”

“我说呢,孩子想爸爸想的的直哭。”

“那也没辙,指导员是那么好干的?怎么样刘东?刚才喊口令对方没回应,你紧张了没有?”

“没有,我能怕那个?不行就干呗!”

“你就吹吧!我都吓一跳,你能不紧张?哈哈....”

我俩对视一乐,看了看表,呦呵,时间到了,赶忙去叫下班哨的人起床接班,这第一次执勤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下了哨,突然感觉肚子很饿,可又没什么吃的。饿的滋味很不好受,睡不着。饿的抓心挠肝的我,在走廊里来回的晃,晃着晃着,突然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顺着味道走过去趴着门缝一看,嘿....从门岗下了哨的牛鑫,正捧着一碗泡面呼噜呼噜的吃着呢。奇了怪了,一碗泡面咋能这么香呢?真是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这平时根本看不上眼的泡面,这一刻居然这么有**力。

“鑫哥,吃着呢?”我推开门,笑着小声说道

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吃的正嗨的牛鑫吓得一激灵,一看是我,这才舒了口气说道:

“槽...是你啊。吓特么我一跳。以为是有来查夜的呢。”

“查就查呗,顶多被批评几句晚上乱吃东西。泡面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包!”我腆着脸问道

“没了,这包我还是跟老兵借的呢。”

“哦,就这一包啊?”我盯着牛鑫的碗说道

正在埋头吃面的牛鑫抬眼看了我一下,看到我那咄咄的目光,他很警惕的端着碗往后退了退。当看我凑得越来越近,他另一只手赶紧一把捂住了碗,咽了咽嘴里的泡面,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干啥?东哥,我才吃了几口,兄弟饿的不行了,你就别抢了呗。“

”啧....是兄弟不?来来来.....诶...别捂着啊.....来来来....“

抹了抹嘴角的汤汁,看了看因被我抢了泡面而一脸苦逼的牛鑫,我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没理会他在那说我是”抢泡面的禽兽“,揉着肚子自顾自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