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说到此处他竟哽咽了几分,我怔怔地看着他,听他往下接着道:”那日我受了伤,落到西海穷桑林,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你。那时我确是闯了一头凶兽的巢窝,险些丢了性命。我尚记得那时你讲我搀到屋里头的模样,念念叨叨地,似是生怕我归了天。你未瞧见,那时虽我受伤,可暗里也是几回勾了唇角去笑。那穷桑果的味道果真不怎么样,你可晓得?那果子十分酸涩,你竟要喂了我那样多。后来白君到了穷桑林,我也知晓该离去了。”

他动了动身子,坐到地上,靠着床榻边:”苍白,你有没有一点对我动过情?”我抿着唇,手攥的紧了些,无甚感情般开口:”不曾。”他干涩开口:”你该厌极我才对。”我缩回到被褥里,蜷着身子。他在我身后接着道:”我这一生所幸之事,不过这八万年。”许久,身后没了声儿,想来他是走了。

八万年,说长也并未很长,我瞧不见东方的烟霞,也看不到忘川的落雪河畔。这日子,每日每夜都如同一个模样,八万年便也不过如此。

我躺在被褥里,抹一抹眼角的泪,便睡去了。

我又梦到了己青阳,梦到初在凡间遇见他时,曾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那时与他初遇,好几日不见他与我说一句话。大约是后来我跟他跟的烦了,他才同我说了头一句话:”你可是属尾巴?”我见他与我说话,还欢喜了一阵。后来他耐着性子将我家甚名谁通通问一遍,我皆回了两个字不知。他大抵也是没了耐心,便由我跟着了。那时的日子过得舒坦得紧,日日与他厮混在一处,喝酒烤鱼,观山看水。

梦到一半,却不知被什么声儿吵醒了。我起来披了件衣衫,到屋外去看。本以为会是苏衾又从哪里落下来,待我推了门,瞧见得的确是不知为何落了一身伤的苏衾,可他跟前还立了一个人。一身墨绿的衣衫,一脸倦容,消瘦了不少,眼中却亮的紧。我向前的脚步生生顿住,怔怔地看着那人,眼都不敢眨一下。那人立在离我几步远外,眼中越来越亮,眼底腾起的笑意越来越深。

那眉眼我八万年不曾好好的看过了,如今就这样在我跟前,却有些不敢上前。那人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到我跟前,隔着八万年来的沧海桑田,恍如隔世地清浅一笑:”你倒是瘦了不少。”我身子颤了颤,抬手抚上他的眉眼,涩然道:”是啊,因着许久未吃着你做的饭菜,自然就瘦了去。”他嘴角挂着笑,将我狠狠搂到怀里头,暗哑着嗓音:”果真还是将你带在身边安心,果真怨我,怨我未将你及时护住。”大约是我见着他太过激动,一时悲喜交加,被自个儿呛了两下,又叫他抱得十分紧,咳着嗓子道:”你,你松开些。”

他将我松开些来,可手却始终未从我身上离开过。我越过了他的身子瞥见苏衾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惨淡笑着,走到我两个身侧。我将己青阳在我腰间扣着的手搡了搡,向苏衾看去。他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牵了一个笑:“如今他既已寻来了,想来你是愿跟他走的。”他扬手破了这一方院子的障法,转过身去对着院中那几棵海棠,颇萧瑟地开口:“走罢。”随后便从我两个跟前离去了。

己青阳在身侧与我道:“这几棵海棠养护的倒是不错,可是你栽种的?”我低下头笑了:“是苏衾,我不过是平日里修一修横出来的枝桠。”说到这话时,我愣了愣,随即又笑起来:“他栽种上时,我曾与他说,这几树花活不得多久。现在看来,是我说错了,没想到这些花儿们,这样争气。”他将我搂了搂,开口道:“去收拾收拾,随我回去罢。”

我抬眼看着他:“我在这处,没什么可要带走的。”他温柔笑一笑:“那就走罢。”我点了点头,他扣住我的手,抬了另一侧的手蒙在我的眼上。我弯着唇角,他在我耳边轻声道:“笑什么?”我将手覆到他那在我眼上的手上头,缓缓道:“见着你,我很欢喜。”我听得他清笑起来:“抓紧了。”我牢牢抱住他,身子一轻,便被他带了起来。满满的清香涌到鼻腔里头,不晓得行了多久,脚才踏踏实实踩到地上。

我眼上尚被他盖着,听见他在我耳边柔声道:“走得慢些,跟着我。”我伸着手捉了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向前摸着步子。一路的穷桑花香时不时传来,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他拉着我停住,缓缓将手从我眼上拿下来:“你慢些睁开,若是不适便与我说。”我缓缓睁开眼来,许久没看过的阳光刺着我的眼,我费力地适应一番,去看眼前这一番景象。

脑中回想起己青阳曾与我说过的话:“待打赢了这仗,我便带你回穷桑林,盖一处屋子,时时日日与你在一处。”我眼角湿了湿,瞧着眼前几间清致的木屋,屋前栽种了几树海棠,争艳般开着。我上前几步瞧着,半晌回过身来与他问道:”这几件屋子,是你何时盖得?还有那几树海棠,又是何时栽的?”

他上前几步到我跟前,淡淡笑着:”你被苏衾带走的第三个年头。”我抬眼迎着阳光去看,用手挡了半边,良久,低下头笑起来:”我许久未见过这样足的阳光了,如今的季节,雨水也很足,花长得才好。”我撩了撩身后的头发,低头扫了扫衣袖,与他道:”这红色衣衫我看得已是十分腻了,此时果真是想换了。”他衔着笑,向屋里头走去,我立在他身后,定定地瞧着他的背影。

抬腿才走了一步,那熟悉的撕扯之痛瞬地从灵台传遍全身。我抚着胸口跪到地上,疼的直打滚。己青阳从屋中冲出来,将我揽到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