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我垂头看着那柱开得正好的海棠,抬手抚了抚。

八万年里,我被体中魔气冲撞地仿佛要撕裂时,都会恍惚看见酆江血流成河。这些年中我在这方院中从未踏出,偏偏魔界昼夜都一个模样,四季又都分不出来。我常常过的不知时日,总是都在睡着。

苏衾捧着一身红衫进来时,我正在床榻上躺着。他坐到床侧轻声开口:”我知晓你并未睡着,我将这衣衫放到一旁,醒来时你且试一试。”他说完便出去了,我睁了眼去看那一抹红衫,苦笑起来。他总得爱让我穿着一袭红色,可我从来不爱这样艳的颜色。

我不晓得如今外头是个何模样,也不晓得己青阳如今是何模样。只是他原本订了亲的夫人不知所踪,也不晓得会不会叫四海的神仙笑话。可他那样冷清的一个人,想来也没有人会笑话他罢。我将被褥盖好,便真的睡去了。再醒来时也不知是何时辰,我穿了件浅红的衣袍,走到院里头立着。

苏衾坐在院中,谦和笑着:”你醒了?衣裳合不合身?”我默不作声,走到他身侧,立了些时候淡淡开口:”西海的穷桑,须弥山的海棠开得可好?”他身子僵了僵,随即对我展了一个笑:”开得很好,今年的雨水很足。”我浅浅笑起来:”是么,那便好。”我仍笑着,笑到眼中蓄起水气时,听得苏衾又添了句:”那人也很好,只是消瘦了些。”眼中的水气又蒙的多了一层,我回到屋子中,又躺下了。

是啊,那人很好就是了。我是魔,他是神,开不得花,结不得果。

我又一连睡了几日,模糊醒来时,苏衾就坐在我跟前。我正要背过身,他蓦地说道:”百里天神添了一个小娃娃,是个女娃娃。”我怔了下,笑道:”那样很好。”然后转过身背着他,他接着道:”满月宴时,那人也去了,他抱着娃娃的模样,你瞧见应是很欢喜。”我心里紧了紧,眼里头有泪顺着眼角流出来,脸上一片湿凉。苏衾在身后道:”近日以来我瞧你的身子好多了,待哪日天好,我在院中挪来两棵海棠栽着。”

我想起须弥山上那每到三月,便开的漫山都是的海棠,就点了点头。他声儿里略带惊喜:”那我去寻一寻。”他走后,我从被褥中坐起身来,愣愣地瞧着外头。想起那时与己青阳在须弥山再遇见时,不免轻笑起来。那时我时常觉着他不顺眼,觉着他碍事。后来与他呆的时日长了,又觉着此人倒是有个做神仙的模样。

八万年前,我被苏衾带走时,曾瞧见过他满眼通红,杀得疯魔般模样。那时我才叫苏衾禁在这方小院中,每日受着魔气攻心的折磨,疯癫之时,自己都识不出自己的模样。

我下了床榻,到屋外那方竹榻上卧躺着,身上盖了层薄薄的毯子。我不知眼下魔界是什么季节,也分不清晨起傍晚,时常过得浑浑噩噩。在这方竹榻上卧了些时候,苏衾满身是伤的落到这院子里头。我虽心惊,脸上却也没什么颜色,看他伤的这样重,便将他搀回了屋中。

我与他包扎了一番,他撑着身子靠在床榻边,扯着口气虚虚开口:”你本不必救我,若我死了,这院子便不能再困住你。”我坐在一旁无甚感情开口:”我身上的魔气还需你来控制。”他按着身上的伤嘶了一声,开口道:”苍白,我们成亲罢。”我滞了滞,立起身道:”你歇息罢。”转身时他拽了我的手,将我拉回来,笑得温润如玉:”与我成婚,你可愿意?”

我愣愣地盯着地上的一处,始终未开口。他拉着我的手,又问一遍:”你我成亲,今后我两个就住在这魔界,可好?”我蓦地笑了,看着他道:”苏衾,你不如让我走火入魔,脱离神道。”他拉着我的手顿了顿,笑了一声,将我松开:”若你不愿,便就罢了。”我深深地将他看一眼,起身出去了。

我在外头的竹榻上卧躺了不少时日,浮沉之间做了个梦。

梦的开初,是在西海之滨。火红的穷桑林,几间看着很是别致的木屋。己青阳穿了那墨绿的衫子,立在开得精巧的海棠之间。笑得风华绝代,与我道:”你回来了,我找了你八万年,等了你八万年。”我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到他跟前伸了手去抚他的脸,可连碰都未碰得,他便化作一缕烟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