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眉寿没有迟疑地点头。

“这些年来,她将心思都花在了这上头,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药我已经取回来了,待会儿就让阿荔送去大哥院中。”

望着少女面上笑意,张秋池虽是未有多言,然心底已滋生出莫大希望。

金黄色的秋阳洒在他肩头,正如少年此时心境。

“若那药真有用的话,大哥便能放心议亲了吧?”女孩子拿轻松的语调,笑着说道:“看来也该让母亲好好替大哥物色物色了——这几年来,母亲明面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头始终惦记着大哥的亲事呢。眼下,她也好放开手脚去筹备了。”

张秋池轻咳一声,道:“倒也不着急——”

“大哥再不着急的话,好姑娘可都要被人家抢走了。”张眉寿意有所指地讲道。

张秋池听得此言,望向前方,脑中一时思绪纷杂。

海棠居里,宋氏正数落着丈夫。

“该说话的时候你倒是成了哑巴了!”

“咱们成亲的时候就说过,外头的事情我来处理,家事全由你做主的啊……”张峦已经擦干了眼泪,此刻一边扶着妻子在椅中坐下,一边一本正经地问道:“芩娘,话说回来,你方才何故半点考虑都不曾有,就那般干脆地决定要让池儿留在张家?”

“怎么?白白得了个俊美又懂事的状元儿子,你不偷着乐就算了,还想着将人往外推吗?”宋氏斜睨向丈夫。

又道:“如今当年之事的隐情也算全部揭开了,你也不必这般迂回试探,生怕我误解你似得……你当我不知道你也一心想将人留下的心思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芩娘这一双慧眼……”

张峦也不狡辩什么,笑着道:“若抛开其他人不提,池儿确实是个好孩子……”

宋氏道:“池儿是池儿,旁人是旁人,如今他喊你我作父母,与别人可没什么干系。”

叫她难受了这么些年,极不容易挺过来了,孩子终于养大了,也出息了,这个时候要她将人推出去,那她这些年来的代价谁来赔?

她可不当这冤大头,真要细算账,那这儿子就当是苗氏还债用的罢——宋氏心安理得的想着。

“……”张峦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淡去,站着揽住妻子的肩,微微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可当初若非是苗氏……总之是叫你受委屈了,也难得你这般大度,肯如此善待池儿。”

有些话,以往他站在池儿生父的身份上,不宜说太多,怕惹芩娘不悦。如今以一个养父的身份说起来,却是半点压力都没有了。

嗯……沉冤得雪的感觉果然是好极了。

“你平白被冤枉了这些年,才是真的委屈了。你既没有做过,当初为何不曾同我解释呢?”宋氏看向丈夫。

“说句实在话,我也是糊里糊涂的……当时只觉得在梦中是梦见了你的……”张峦老脸微红地道:“但这话说出来,恐亵渎了你我之间的情意……更怕你觉得我在狡辩。”

宋氏听罢不禁叹息一声。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的日子,咱们一家子好好过就是了。”

那件事情的出现固然是最主要的原因,然说到底,端看她是什么心态了。

人活在世,许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无力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偏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想法,那才是最致命的。

“那时候总觉得那件事情是一座大山,可跨过去之后,回头瞧瞧才发现,原来就是一块儿臭石头啊。”宋氏似笑非笑地讲道。

她不是原谅了谁,而是遵从内心做出选择之后,同眼下的自己讲了和。

而经此一事,她也学会了许多。

“多亏了芩娘……”

千言万语,张峦此时只想说这样一句话。

倘若那座大山,他们没能跨得过去,会是何种结果,他不敢深想……

但好在跨过去了。

宋氏笑了笑。

是啊,多亏了她想得开。

但她想得开,又从中汲取了教训,这是她自己和身边人的功劳——要她去感谢磨难,原谅苗氏,却是不可能的。

若是能够重来,她还是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误会不曾存在。

而她选择将池儿留下,只是因为那是一个值得她这么做的好孩子而已。

“芩娘今日之举,可谓是魄力十足,方才那番话说的都将为夫给震住了……”张峦半开着玩笑道。

“咱们家好歹有个状元儿子,太子女婿,和处处有主意的蓁蓁在呢,我若连这点儿底气都没有,那像话吗?”

咳,所以说什么魄力不魄力的,那还不都是有出息的孩子们给的底气。

张峦听着不由赞同点头。

只是……怎么没他什么事?

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来着,就这么不值一提么?

“再者,那妖僧,本就没多少风光日子了……”宋氏压低着声音讲道。

张峦忙看向妻子。

这话是何意?

虽说房中没有其他人在,外头也有人守着,然宋氏还是谨慎地示意丈夫附耳过来。

她拿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将苏州宋家发生的事情一一同丈夫说了,包括云家与继晓之间的勾结。

张峦越听神情越震惊。

下蛊,造反,以及大舅哥的有苦难言……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今日才同我讲?!”

宋氏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一时忘了,只反过来瞪着丈夫:“我怎么知道蓁蓁没跟你说?”

“……”张峦张了张嘴巴。

对啊,这么重要的事情,蓁蓁怎么不跟他说呢?

去质问女儿?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媳妇,闺女,他是一个都惹不起的。

说到底,说不说,什么时候说,好像只能看她们心情了……

“再者说,跟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多一个人知道,还要担心走漏了风声呢。”宋氏又补了一句。

“……?”

话虽难听,但竟莫名很有些道理?

胸口又中一箭的张峦默默在一旁坐了下去。

……

五日后,下了场秋雨。

奉旨入宫面圣的大理寺卿疾步走在前往养心殿的路上,心中纳闷且忐忑得紧。

皇上怎会突然召他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