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卦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切。

他都知道了。

“现在吗?”张眉寿看着面前的少年,眼底不免有些担忧之色。

张秋池微一点头,声音微哑地道:“既有这般牵扯,二妹便早该同我讲明的,又何必非要替我考虑诸多,一直拖延到今时今日……若是我能帮得了苍家公子,自也算是一件好事。”

若是帮不了……他也很遗憾。

但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结果。

见他坚持,张眉寿便吩咐了阿荔,让棉花去苍家请人过来。

她本是个急性子,但出于大哥的感受考虑,本是打算迟两日再提替阿鹿解蛊之事。

然眼下来看,却是不必多此一举的。

或许只有去做些什么,让那些叫人困惑的事态明朗起来,才是平复大哥心绪最好的法子。

……

小厮到房中传话时,苍鹿已然睡熟了。

“公子,公子快醒醒。”

小厮轻轻推了推那床榻上墨发如瀑,眉眼如画的少年郎。

若换作其他人来寻公子,他定要以一句“公子已经歇下了”推回去,可对方是张家姑娘身边的人啊。

他若擅自做主推了,明日公子还不得拿他来练剑?

床榻上的少年郎迷迷糊糊道:“出去……天塌了也甭来烦我睡觉……”

小厮无奈苦笑一声。

“公子,天倒是没塌,是张姑娘派人来寻您呢……”

他这句话刚落音,忽就见榻上的公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蓁蓁找我?”

那张朦胧睡意尚未消去的脸上已满是正色。

这个时辰蓁蓁寻他,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思及此,忙就摸索着下了床。

小厮连忙上前伺候人穿衣。

“莫要给我穿招眼的颜色,寻一件深色衣袍来,最好是黑色——”苍鹿吩咐道。

万一蓁蓁是要带他去干什么不方便被人知晓身份的事情,他可得有所准备才行。

衣袍须得换成深色,而他这张据说惊为天人,叫人过目不忘的脸想来也要考虑到。

因此,又叫人翻了一顶帷帽出来。

做好这一切,苍鹿悄悄溜出了门去,带着小厮上了棉花的马车。

他脑子里一路算着路线,直到马车停下,不禁就有些失望地微微叹了口气。

合着是来殿下的别院啊。

不过……这个时辰蓁蓁为何会在这里?且特意将他也找了过来?

苍鹿心中好奇,被引着去了田氏院中。

一路无人说话,周遭环境陌生,目不能视的少年心中本能地竖起了一丝防备。

“阿鹿。”

女孩子的声音响起,苍鹿戒备尽除,朝着声音的来源露出笑意。

小厮将他扶入堂中,见着张家大公子也在,不禁有些惊讶。

但也未有多问,只依着自家公子的吩咐退去了外面守着。

“寻了位医婆来替你瞧一瞧眼睛。”一如既往地,张眉寿的语气里透着随意。

苍鹿点头,笑着道:“那便试一试。”

田氏便将人引去了内间,张秋池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张眉寿则等在堂中,静静地听着自内间传出的细微响动。

她听田氏说过,这追去蛊的难解之处就在于需要找到蛊引之人,只要有了蛊引之人的血,解蛊便易如反掌。

因此她并也不曾等上太久,内间的竹帘便被打了起来。

张眉寿忙看过去。

田氏先一步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张眉寿见她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池儿的血……没能解得了苍家公子身上的念蛊。

张眉寿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继晓要找的那命定之人,果真不是大哥了。

那么,会是殿下吗?

若是殿下,一切自然都不必再担心。

可若也不是殿下,或当年的卦言根本是出了问题的,所谓命定之人未必就真是南家女所出,那么他们又要去哪里寻那个能替阿鹿解蛊的人?

想到这些,张眉寿心情微有些沉重。

同田氏道了谢的苍鹿,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笑了笑,道:“蓁蓁,张大哥,若无其它事,咱们便回去吧。”

“好。”

张眉寿也笑着应下,看向张秋池:“大哥,咱们走吧。”

张秋池点头。

他不是姨娘口中那位所谓真龙之子——这个结果,让他因没能帮得上苍家公子而满心遗憾,却又使他略松了口气。

从私心上说,不管卦言真假,至少眼下他不必以那样似乎生来敌对的身份去面对二妹和既安了。

他与苍鹿先一步出了前堂,张眉寿则与田氏低声说了几句话。

“定国公府里的季大夫,算是南家旧人。关于当年之事,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季大夫当年既然能护着南舒逃出来,或可说明他在南家还算被看重。

阿鹿的念蛊虽叫人担忧,但担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需一步步往前走,一点点去证实猜测。

假设那则卦言千真万确,眼下大哥解不了阿鹿的蛊,那是不是便说明田氏真正并非南家嫡长女?

所以,田氏的身份之谜,必须要解开。

“季大夫……”

听张眉寿说起此人,田氏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对于见南家旧人,她心中是极抗拒的。

先前在苏州见那位舅舅,是宋家姑奶奶的蛊毒耽误不得,且对方是以南家叛徒的身份与她相见,如此局面之下,她似乎有足够的理由站在道德高点去质问对方。

可季大夫不同……

对方曾是她母亲最信得过的家仆,最难的时候,必是一直拼死护在阿舒身旁的……

她怕见面之后,对方会问起她当年在天门山寺发生了什么,这些年藏身何处,又为何不去见阿舒。

她隐约觉得,阿舒之所以只隐去了名,而不曾改姓,便是在等着她这个兴许还活在世间的长姐去寻她……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更不知该怎么去回答那些问题。

这些恐惧,早已盖过了她寻求所谓身世真相的欲望,而更加荒唐懦弱的是,自欺欺人如她,甚至从来都不想去知道什么真相。

想到这里,田氏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然而脑中却忽然闪过了一张发髻花白的男人脸庞,和那一声满含急切却又欣喜无比的“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