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师弟,还真是硬气啊。

如今这境地,在他面前竟还这般不知放低姿态。

章明面上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此事由我来报于师父,想来也是一样的,师弟又何必非要亲自去见师父不可。”

他甚至疑心对方是要趁机到师傅面前挑拨什么。

毕竟曾经风光无限过,换作谁只怕也不甘心就此跌落泥中。

但他极不容易才等到这一日,断不能再让对方有翻身踩在他头上的机会。

章拂闻言沉默了片刻。

才道:“既如此,那便有劳师兄代我将此事禀明师父了。”

见他到底是松了口,章明微微抬了抬下颌,语气倨傲:“嗯,就不劳师弟费心了。”

但他并不打算为此去求见师父。

此事他仔细想过了,并称不上是什么脱离掌控的大事。

若贸然前去,只怕还要惹师父不悦——

且苍家的人际往来,及那曾在泰安出现的少年的下落,如今他还未曾摸得透,若师父问起,他答毫无进展,未免显得太过无能。

故而,还是暂时不去打搅师父为妙。

章拂未再多言,只道:“师弟告辞。”

“且慢。”

章明将人喊住。

“先前依师弟之意,我已派人深查了苍家于暗中的来往人等,可并无所获。”他语气意味不明地道:“师弟指的这条路,似乎并不好走。”

师父命他百日之内务必将那少年找到。

可他先前从未经手过此事,若想短时间内有所获,少不得要‘请教’师弟。

为保证不做无用功,他理应要先从师弟尚未查过的地方入手——而哪里查过,哪里不曾查过,确是他这个师弟说了算。

可查到现下,仔细排除罢,几乎等同是毫无所获。

从私心上来说,师弟手下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信不过,可若全换作自己的人,必然又会因为没有经验而格外吃力。

这样两难且焦急之下,叫他愈发看眼前的人不顺眼。

“此事本就不易追查,如若不然,我亦不会因迟迟没有进展,而致使师父心生不悦了。”章拂语气平静:“师兄刚接手不久,还是莫要着急的好。”

章明微微攥紧了手指。

莫要着急?

师父待他可没有待师弟那般好的耐心,前后只给了他一百日的期限而已……他怎能不着急?

但见章拂面上毫无波澜,他反倒也跟着渐渐冷静了下来。

“多谢师弟提醒。”他看着章拂,缓声道:“你我同为师父分忧,师父若能早日成就大业,自也不会忘了咱们师兄弟多年来的功劳。师弟若是想到了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还望不要瞒着师兄才好。”

这是提醒,也是敲打。

章拂垂眸:“自当如此。”

旋即,道:“师兄若无其它交待,师弟便先告辞了。”

章明点了头。

目送着章拂的背影离开室内,章明的视线却一寸寸冷了下来。

求人不如求己。

他还须做好两手准备才行。

……

张眉寿从老太太的松鹤堂回到自己院中,才由着阿荔解下披风,就听得阿豆到跟前来传话:“姑娘,徐二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张眉寿忙道。

阿豆应了声“是”,连忙去了。

片刻,便有一道茜色的少女身影走了进来。

少女刚摘下兜帽,一张巴掌大小的俏脸上略带着些着急的神色。

“快过来坐。”

张眉寿招呼着她,又吩咐阿荔去备她喜欢吃的那几道点心来。

徐婉兮见她似心情颇佳,心底也就放松了些许,然而坐下之后,头一句便是:“蓁蓁,我都听说了……你可愿意进宫吗?”

眼底眉间竟皆是担忧之色。

张眉寿不禁莞尔。

她记得,上一世赐婚的圣旨送到张家之后,婉兮也曾这样问过她。

不是急着恭贺她,也不见半点高兴的模样,与周遭的喜气显得格格不入。

对上她那双眼睛,张眉寿轻声道:“自是愿意。”

再没有比这桩亲事叫她更愿意的了——

女孩子的语气与眼神都极坦**真实,少了些矜持羞涩,却皆是发自内心、不加掩饰的愉悦。

婉兮不由地滞住,旋即将声音压得极低,又问道:“你……心悦他吗?”

张眉寿笑着“嗯”了一声。

“……”徐婉兮这才彻底大松了一口气,喃喃着道:“如此便好。”

她担心蓁蓁的愿意不是发自本心——若是那样,便是做太子妃又如何?蓁蓁那样的性子,一旦违逆了自己的心意,必然是极难开心得起来的。

赐婚的旨意传开,几乎人人都在感叹‘张家姑娘真是好福气’,便是她身边的莲姑和那些婆子们都不例外。

可她却不那样想。

蓁蓁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从某些方面来说,连她都得屈居第二来着……谁有幸娶了她家蓁蓁,那才是天大的好福气呢!

而被她家蓁蓁心悦上,那更是攒了不知多少辈子的福德了。

太子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徐婉兮想着想着,不禁就忍不住打探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都半点不曾察觉到呢?”

至于好友有了心悦的人,却不曾与她提及过,这一点她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女子不比男子,八字没一撇之前,小心思自当仔细藏好才对,更何况对方的身份那般不同寻常,若早早告知了她,万一她哪日说梦话时不小心说漏嘴了怎么办?

上次她夜晚做梦,梦到了谢迁那厮,质问他为何收了东西不办事,竟就那么说了出来……得亏守夜的是莲姑!

“记不得是何时了。”张眉寿眼里泛起笑意,道:“……或许是许久许久之前。”

或是从上辈子起,便已经埋下种子了吧。

上一世,他在她眼中是无法触及的,他的身份,他的一切,都叫她觉得无法真正靠近。

便是之后存了误会与怨怪,可她从始至终仍无法否认他身上的光芒。

实则,她一直是极敬仰他的。

那份敬仰里,兴许便藏着未来得及萌芽的向往与喜欢。

“竟是许久前么……”徐婉兮显然吃了一惊,而后困惑又好奇地问道:“心悦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