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当心脚下石阶。”小厮一面提醒着,一面打量着四下。

这个地方他家公子似乎从未来过。

因此,哪怕对方是张姑娘极信任的人,他不禁还是存了一份戒心在:“不知这是何处?”

小厮朝着棉花问道。

谁知棉花还未作答,便听苍鹿猜测着说道:“应当是朱公子的住处——”

棉花点头平静地“嗯”了一声。

实则内心已是一片愕然,满脑袋都是疑惑:“……??”

究竟是怎么做到目不能视还能猜到身处何处的?

这已不仅仅是习武之人能达到的境界。

可他不会多问——毕竟那样将显得自己很无知。

但苍鹿身边跟着的小厮倒不怕显露无知,毕竟适当地流露出无知也是拍马屁的一种方式——

“公子是如何知晓的?”小厮满面惊叹。

苍鹿边被扶着往台阶上走,边随口道:“猜的。”

作为一个眼睛看不到的人,极容易感到无聊。

无聊之下,就衍生出了许多正常人无法理解的爱好来解闷。

比如他喜欢通过步行或马车行驶的时间长短,来估测行了多远的路——方向、转过几次弯、是否经过熟悉的地方,这些他皆会下意识地去留意。

十多年下来,这个习惯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故而,他有九成的把握,此时是处于青云街后的位置。

而他虽不曾亲自来过太子殿下在宫外的别院,却是听伯安说起过这座别院所在。

棉花已经上前叩门。

前来开门的是老于。

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将门打开,扫了一眼门外之人,声音粗哑地道:“来了。”

棉花点头道了个“嗯”字。

经过二人这朴实无华的简易对话之后,苍鹿身边的小厮怀着复杂的心情将自家公子扶了进去。

太子殿下似仙人一般,怎寻了个这般粗鲁骇人的门人。

这可一点儿都不风雅……

不风雅的老于转身先走了一步,并道:“将门关好。”

午饭做好了,他急着去吃。

炒了两个菜,还有之前从张家那个赵姑姑手里讨要来的酱豆——

大冬日里蘸着酱豆吃上十来个饼子,是他能想到的人生美事。

棉花抬手将门合上,带着苍鹿主仆朝着前厅而去。

听得人到了,张眉寿下意识地就往厅外看去。

苍鹿被扶着跨过门槛,站定后,在小厮的指引下,朝着祝又樘的方向行礼。

“公子。”

“蓁蓁——”

祝又樘应了一声“嗯”,便笑着道:“此处没有旁人,且坐罢。”

“多谢公子。”苍鹿被小厮扶着落座下来,便问道:“蓁蓁寻我有何要紧事?”

至于蓁蓁为何会出现在殿下的别院中,且将他也喊了过来——

咳,他想这应当是伯安的失职。

至少他平日里是将徐二公子看得死死地。

“阿鹿,公子请了一名大夫过来,想给你瞧瞧眼睛。”张眉寿开口讲道,尽量抑制着语气中的欣喜。

阿鹿的眼睛一日未见光明,她便一日不敢表露出太多希冀。

苍鹿下意识地问道:“可是明大夫吗?”

莫不是明大夫有进展了?

“不是,是自民间寻来的一位擅治眼疾的郎中。”祝又樘说道。

苍鹿微微一怔之后,就道:“多谢公子——”

公子待他未免太好了些。

一时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托了蓁蓁的福,还是自己这张据说颇为好看的脸的福。

祝又樘已吩咐了人去请了夏神医过来。

夏神医来时,脸色很有些不好看,显然是不甚情愿。

“不是都说了让你明日再带人过来——怎就连这一日都等不了?”他冲着张眉寿没好气地讲道。

张眉寿瞧了瞧堂堂七尺男人那红肿的双目,便也未有同他顶。

看来是抱着骆先生那简易的画像哭了一场的……

“此番是我做主让人过来的。”祝又樘先开了口,道:“求医心切了些,还请神医见谅。”

“护的倒是挺紧……”夏神医低声嘟囔了一句,就道:“罢了,早治好早省事——过来吧。”

听得他张口就是“治好”二字,张眉寿心中不可避免地又被激起一阵希冀。

“快扶你家公子过去。”她朝着苍鹿身边的小厮催促道。

小厮还有些反应不及,闻言一脸喜形于色地点头,一边去扶了苍鹿的手臂:“公子……”

许是因夏神医的态度太过傲慢且自信,与寻常医者截然不同,苍鹿此时亦有些怔然,在被扶至厅门处,眼见要跨过厅门之时,却是微微驻足,回头‘看向’张眉寿的方向。

亦在看着他的张眉寿眼眶微酸,忙道:“快去吧,夏神医在暖阁里等着呢。”

“好。”苍鹿冲她笑了笑。

旋即,抬脚出了前厅。

张眉寿则和祝又樘留在厅内等候。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余。

就在张眉寿忍不住想差阿荔去暖阁外偷偷听上一听时,忽然就有动静传进了那一直支棱着的耳朵里——

脚步声传近。

张眉寿下意识地自椅中站起身来,紧张程度可见一斑。

夏神医大步跨入厅内。

只是那步子虽大,却似乎与以往的傲慢有些不同了。

祝又樘也随着张眉寿站起了身,此时刚要开口问上一句,却听夏神医自行先开了口。

“我治不好。”

夏神医微微皱着眉,叹了口气讲道。

“……”

四下静了一瞬。

“夏伯父,这是为何?”张眉寿声音里透出些许紧绷之感。

之前不是常说,只要不是眼珠子被挖了去的眼疾,他都能治得了吗?

夏神医在一旁的椅中落座下来,摇了摇头。

之前放大话是他不对,可他从未想过会遇到如此奇怪的情况。

见他连连摇头,张眉寿下意识地上前两步,看着他,听似毫不脆弱的声音里,却满是请求之意:“伯父……就不能再试试吗?”

她即便未有将希望全押在夏神医身上,可却也接受不了对方如此果断地说‘治不好’。

至少……该试一试吧?

夏神医对上女孩子的视线,转瞬间就颇觉不忍地移开了。

若早料到是今日这情形,他也绝不会拖至今日,空给人希望。

还是怪他太自以为是。

祝又樘走过来,微微握住女孩子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似带着无言的安抚。

“不知神医为何断言治不得?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请神医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