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分明像是女孩子的说话声,却又透着古怪的沙哑沉闷。

“有劳方太医了。”

那道声音又讲道,这次清晰了许多。

钟氏眼中现出疑惑之色,静妃却面容平静,显然知道内情。

此时,就瞧见一道身穿太医官服的人影,由大宫女送着走了出来。

钟氏见状,终于放心了下来。

起先她们来时,只听一名宫女略显倨傲地道,贵妃眼下不得闲,叫她们且在外头等着。

一等便等了这么久,她就忍不住怀疑贵妃是否刻意晾着她们,不得闲只是借口罢了。

眼下看来,应当确是有事。

莫非是贵妃身体抱恙?

钟氏心思最是活泛,转瞬间便想了许多。

自幼便深得她真传的蒋令仪,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此时她甚至联想到了那道怪异声音之人的身份。

又等了片刻之后,终于有宫女前来传了她们进去。

想到便要见到那位以脾气暴戾,喜怒无常著称的宁贵妃,蒋令仪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袖中双手,因此仪态之上也稍显僵硬刻板了许多。

她行礼时,宁贵妃扫了她一眼,眼神中便有着漫不经心的藐视。

她虽是个做事常常不讲规矩的,可她五岁便进宫,是从宫女做起,瞧了一辈子的规矩仪态,因此此时只觉得蒋令仪的模样着实上不得台面。

蒋令仪向来敏锐,此时察觉到,脸颊便微微红了红,心跳也急剧加快。

她颇为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她本是能做好的,她分明每日都在家中练习,就连教她的嬷嬷都时常夸赞,今日怎么就因一时胆怯而出了丑呢。

她力求能讨人人喜欢,本是想抓住机会在宁贵妃面前留个好印象的……

罢了,越慌便越乱,且先让自己平复下来,在后面再尽量弥补便是。

此时,静妃看向宁贵妃身边站着的少女,适时地与钟氏和蒋令仪说道:“这位是宴真县主。”

钟氏与蒋令仪便连忙向其行礼。

其间,蒋令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宴真头上的幂篱。

之前京城暗下都在传宴真县主容貌被毁,她此番却是头一回亲眼瞧见。

蒋令仪心中莫名觉得痛快。

曾经的天之骄女,便是公主都敢不放在眼里的宴真郡主,如今不单毁了容貌,还因宁通之事被贬为了县主。

她这般在心中想着,面上不露分毫,仍作出一副恭谨的模样。

可她这边刚直起身来,将头抬起,就见宴真走到了她面前。

蒋令仪有些疑惑,露出自认规矩的笑意,可这笑意刚展露,忽然就见宴真朝她抬起了手——

“啪!”

蒋令仪不待反应,左边脸颊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她没忍住惊呼了一声,惊异惶恐无比。

“县主……”

钟氏与静妃忙将她扶住。

钟氏脸色发白,尽量平静地问道:“不知小女哪里做得不对,县主只管指出,臣妇也好让她跟县主赔不是——”

幂篱之下,宴真眼底皆是冷意。

她看向钟氏,语气里带着有些敷衍的恍然,道:“原来这是你女儿啊。”

钟氏强自笑了笑:“正是。”

“端看她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瞧,我只当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下人呢——既是蒋家的姑娘,倒是我莽撞唐突了。”

蒋令仪低着头咬紧了下唇。

她方才分明已经自报过身份。

寻常的丫鬟又哪里能跟着进长春宫?

况且,她只看了一眼而已,怎就成了一直盯着瞧……只因这一眼,竟就生生被讽刺成了不懂规矩,与丫鬟无异的粗鄙之人。

宴真这分明是故意给她难看,甚至连个像样儿的借口都懒得去找,而给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

可越是如此,越透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视之意,才更加叫人觉得难堪之极。

再观宁贵妃,竟只坐在那里品茶,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浑然一副纵容的态度。

都说宁贵妃护短,不讲礼数规矩,今日她总算见识到了。

静妃只得道:“臣妾这侄女,甚少入宫,多少有些不懂规矩,还请县主和贵妃娘娘见谅。”

钟氏亦是赔笑道:“是,县主息怒,小女蠢笨,却也绝无冒犯之意……”

说着,看向女儿,道:“还不快向县主请罪?”

蒋令仪应了声“是”,上前一步,矮身行礼,声音恳切:“是臣女行为有失,请县主责罚。”

解释的话必然是不能多讲了,宴真这等乖张的脾气,她暂且摸不清楚,只怕不知哪一句又要惹了对方不悦。

宴真微微抬了抬下颌,道:“责罚就不必了——只是多学一学规矩,却是没有错的。”

蒋令仪勉强笑着道:“多谢县主良言,臣女必当谨记。”

她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能任性,什么时候半点任性都使不得。

忍一时算不得什么,且往后看吧。

而宴真之所以这般为难她,无非是自觉容貌被毁,旁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屈辱——

又见她生得貌美,许更是觉得被戳到了痛处。

这得是多么可怜又自卑。

再者,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的蠢人,还怕日后没有跟头栽么?

蒋令仪在内心劝慰了自己一番,面上逐渐冷静了下来,然而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却时时在提醒她自己方才是如何受辱的。

这件事,她要牢牢记在心里。

而此时,宴真向宁贵妃讲道:“姑母,宴真觉得倦了,便不打搅姑母说话了。”

宁贵妃点头道:“且去耳殿歇着吧。”

“是。”宴真行礼,退了出去。

可她却未去耳殿,而是独自出了长春宫。

离开长春宫后,她原本从容的脚步忽然变快了许多。

她紧紧抓着双手,抿紧唇,一路疾走,似有数不清的情绪需要宣泄。

医了这么多年,却始终医不好她的脸……宫里的太医,统统都是庸医!

这些人,全都该死!

可在姑母面前,她不能暴露自己心中的躁怒——这数年下来,眼见医治无果,便是姑母也已开始隐隐露出不耐烦的态度来了。

呵呵,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着,将她视作己出的姑母。

宴真满心怨气,一路不顾宫人的侧目疾行着,不知何时,便来到了御花园内。

她走得甚累,大口喘息起来。

正是此时,忽有一阵脚步声入耳。

很快,宫人行礼的声音也一并传来。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太子殿下”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