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白泽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里面再没有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充满希冀的光,装着沉沉的压抑的情绪以及失去挚友的痛苦。

那是一双对世界彻底失望,对未来再无憧憬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白泽只有在那些时日无多的绝症患者身上见过。

白泽削着苹果的手顿了顿,指尖触碰着冰冷的刀面,看着秋渔紧绷着的倔强的下巴,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他很想和秋渔说,也许江宁并没有死去,就像他一样,生活在其他世界上。

或者安慰秋渔,一切伤痛都会过去,时间会治愈一切,一定还可以遇到很好的朋友,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

又或者告诉秋渔真相,删除记忆以后,秋渔不会再记得这段记忆,就当做了个噩梦…

可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小刀,刷刷几下,削好的苹果被切成整整齐齐的小块,落在骨瓷碟子上。

他指尖捏着一个完整的果核,扔到垃圾桶里,架了根叉子在碟子边沿,往床边的方向轻轻推了推。

平日里看着冷面冷心的青年,不动声色的照顾起小朋友来,连寡淡冷情的面容上都多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温柔。

白泽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往桌上一放,淡淡地开了口:“原本想晚点再给你的。”

“你认得吧,这是江宁去世前拼命护着的。”

他声音不大,像刻意压低了一度,嗓音又低又磁,让人听了就想落下泪来。

听到这句话,原本像具尸体一样的男孩子,忽然僵硬地侧了侧头,琥珀色的眼底翻腾着不知名的情绪,死死盯着躺在桌上的证物袋。

里面装着一根细细的男式项链,款式很简单,被生生扯断了,静静地躺在塑料袋里,在冷淡的灯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

秋渔永远不会忘记,江宁那傻逼收到礼物时候的表情。

明明开心得唇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还要装成一副嫌弃的样子说“谁要戴这娘们兮兮的东西”,随手装进了裤兜里。

后来还不是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脖子上。

秋渔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想到这些,秋渔那颗死寂的心脏又开始抽痛,断了手足的痛楚,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一直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啪的一声断掉了。

先是眼角不可抑制地红了,然后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的涌出眼眶。

秋渔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抽泣着,死死压抑着哭声。

在这一瞬间,秋渔好像又再次活了过来。

看着男孩子颤抖着的肩膀,白泽没告诉秋渔,这根项链,最后落入了某个恶鬼的肚子里,恶鬼死在他手下后,项链则被埋进了雪里。

他们排查现场的时候挖了出来,溶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掌就这么死死攥着它。

这根断了的项链,是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诀别。

秋渔哭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泪腺一定是坏掉了。

就在白泽以为,秋渔要把自己闷死在那个湿哒哒的枕头里时,秋渔忽然动了动脑袋,从枕头和棉被的夹缝里露出一只带着泪的,血红的眼睛。

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白泽的听力惊人,自然是听见了,但内容确实令人惊讶,于是他蹙着眉头,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秋渔干脆掀开被子盘腿坐了起来,迟钝地抓了一把头发,低垂着头,露出了一点儿懊恼的表情。

然后,他抬起头,神色认真地注视着白泽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男孩子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像一把坏了的大提琴:“哥,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秋渔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空洞的眼睛里,好像又腾起了一丝火苗。

热烈得让白泽怔了怔。

白泽打量着秋渔麻杆似的身体,眉头就没松开过:“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秋渔思考了一下,答道:“某种对抗超自然事件的…组织或者机构吧?”

能通过蛛丝马迹猜到这种程度,这男孩比想象中还要聪明一些。

白泽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也端正了些:“有些接近,我们是处理违背法律的超自然事件的政府部门。”

“政府部门…”秋渔显然被这个名头镇住了,愣了好久才不可思议地说,“政府还管这个吗…妖魔鬼怪…也受法律约束吗?”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白泽挑了挑眉,抽出一张湿纸巾,一点一点擦干净指尖上沾着的苹果果汁,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秋渔生怕被他当成小孩看待,听到这句话心中一紧,不自觉攥紧拳头,神色有些慌张:“我可以去了解…我…我学习能力很强,很强。”

白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

“继续活在世界上光明的一边不好吗,为什么想要去凝望深渊。”

凝望深渊的人,总要承担跌入深渊的危险。

和怪兽作斗的人,一不小心就沦为了怪兽。

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成为特殊案件管理局重案所的刑警,更不是什么青少年应有的职业规划。

秋渔闻言,削瘦的肩膀一塌,嘴唇抿成倔强的一横:“我已经…被强制拖入深渊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