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义从铁骑

张家炭场,一名名穿着坎肩的汉子挖开土窑,取出烧好的竹炭,独目的李遂挑起两篓竹炭赤着双足,稳稳当当挑着总共百来斤的木炭走向张家湾。

虽然早已入春,可大户人家还是喜欢在夜里用木炭烧水,高雅一点的饭馆也会用无烟的木炭来烧菜。

尼姑庵也是需要木炭的,李遂这一次是要送到尼姑庵。

可前后道路都被堵塞,他就混在人群中,想要挤过去。听周围人言语,似乎新来的朱将军要在这里招募辽民当家丁,只招辽民。

这又是一个压榨辽民的人,李遂这样定义朱延平。

他听说过朱延平,打虎英雄,还个猛将,似乎还是当今内阁首辅叶公的门人,是个文武兼备的人。可这样的人,他还是看不起,哪能比得上他家少帅。

只是可惜他家少帅,否则辽东岂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他又怎么会背井离乡?

想当年,他年少时,老帅隐居,九位少帅五人总兵,四人参将,把持辽东威震三国。整个辽东经营的滴水不漏,朝廷也是难以插手,甚至那个努尔哈赤,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行礼。

他父李平胡,是大帅的起家老人,虽为亲兵,却管着一千辽东铁骑,去建奴老寨,努尔哈赤会像狗一样伺候着他父亲。

当年的辽东铁骑,那才是真正的铁骑。最近听说镇守山海关的总兵,延绥镇尤家的尤世威正在统率、训练一支叫做关宁铁骑的骑军。

听人一说关宁铁骑的装备,李遂只是吐了一口痰,什么关宁铁骑,名字倒是威风。说到底,还不是使用火器的跳**铁骑。戚爷爷创造的跳**铁骑那才叫所向无敌,尤世禄一个延绥人,哪懂什么跳**铁骑的战法!

尤家是延绥镇的将门,老大尤世功也是个总兵战死在沈阳,尤世威和尤世禄如今也是总兵。看着威风,又不是戚爷爷嫡传,懂什么跳**铁骑战法。

他想回关外参军,可惜,当年的李家被清洗,与曾今的戚家一样。他去了,要么被辽将秘密处死,要么白跑一趟。

关键是,他看不上现在的辽军,更关键的是,他没路费。

挤在人群里,三十多岁的李遂只能等着人群散尽。待那朱将军出来,李遂仿佛看到了当年少帅点兵,轻骑突击时的豪迈风姿。

尤其是两头围绕的小老虎,更是像极了在虎园逗虎的少帅,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李遂独目忍不住淌下泪水,那时候过的才是人过的日子,哪像现在,工头笑面虎,自己为家眷生计还不得不赔笑。娶来的蒙古台吉贵族之女,也不得不去干粗活,尽可能的补充家用。

一听朱延平劝其他人去辽镇投军,沧州人李虎直接就气炸了,嚷嚷道:“将爷您不知,小的刚从辽镇回来,狗日的杂碎如今不收关内人!哪有二两的军饷,那边的沧州弟兄苦不堪言,人人只有五六钱,若不是军籍在身,早逃了!”

一名山东人也喊道:“是极!天杀的辽军拿着辽饷,就是不干人事!”

其他人对辽军也是一顿狠骂,对他们来说朝廷加派的辽饷实在是太重了,如果辽军能打,也不至于加派辽饷。

朱延平瞪目过去:“我朱延平不是菩萨,今日只招辽民!其他地方的好汉,若能在我手中走上三回合,某收他做家将!”

跳的最欢的就是李虎,这人自持武艺,有一种你不收,就你眼瞎的气势。

沧州人尚武,可朝廷很少去沧州招兵。原因就是这个地方的宗族抱团、门派成堆,几乎人人都算江湖人。到了军里,不好训练,也不好控制。

若以沧州人为军,组成的军队就别想能有一个好军纪。这伙人抱团参军,就连军纪都不好整顿,整顿就会引发哗乱。

两年前东林人李邦华当天津巡抚组建天津镇的时候,别的地方兵都会招,唯独不招沧州人。文官推崇戚继光的《练兵实纪》,可能不会打仗,可在挑选兵员上,还是分得清好坏。

李虎上前一步,昂首阔步看着朱延平,双目炯炯。

朱延平越是不收,他越想当。

朱延平扭头给苏成一个眼色,苏成将手中握着的红缨枪抛给李虎。

伸手接住长枪,李虎抖了两个枪花,又舞了一圈热身,摆了个姿势,横枪指向朱延平,口中喝道:“将爷,得罪了!”

一片叫好声,朱延平右臂握持长铩原地不动,看着李虎确实根基深厚,只是点点头:“来攻,我进退一步,就算我输。”

察觉到李虎的敌意,两头小老虎蹲在地上张嘴吼着,声音稚嫩,不见凶猛只让人觉得憨态。

李虎被朱延平这话一激,也是热血上头,阔步上前,双手握持红缨枪,一枪迅猛刺来。

红缨抖动之间一片锋寒闪亮的枪影,朱延平只是提铩一刺,后发先至,铩刃牵着苍缨笔直向前,霸道无匹拨开红缨枪,李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一白,冷汗渗了出来。

周围一片吸气声,只见朱延平手中长铩阔刃搭在李虎肩上,一枚破甲锥横在李虎喉间。似乎朱延平提铩一抹,就能抹断李虎的脖子。

“如何?”

“将军神力,李虎心服口服。”

朱延平轻轻点头收回长铩,松了一口气的李虎握着红缨枪转身,喝问:“谁还敢上来一试?奉劝诸位,刀枪无眼,早早散了为好。”

一名通州人上前,抬头龇牙抱拳道:“我王九斤也是神力,可有大关刀?”

苏成跑回南院,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大关刀双手提出去,递给那名王九斤。

王九斤纯粹就是不要命的打法,一刀力劈华山狠狠劈下来,死活就是逼着朱延平挪移一步。

可他劈不下来,他半空中的刀被长铩侧枝顶住,王九斤收刀又是一记横斩,拦腰斩来。同样,被朱延平格挡。

懂行的都咽了口唾沫,这朱延平好大的力气。

第三刀王九斤没劈,拄着关刀单膝跪地,道:“将爷英雄,在下不求一物,只愿追随将爷,鞍前马后,行那周仓旧事!”

李虎上前单膝跪下,连伙食也不要了,安家费、月俸自然也不要,要跟着朱延平打拼富贵。武人就是简单,遇到更强的,就会跟随。

再者,朱延平现在点头收下他们,会真的不管伙食?

其他想的远一点的勇悍流民或通州失业汉子,前后五十余人上前单膝跪下,什么都不要,就是要跟着朱延平。

搁在汉唐,家丁私兵叫做部曲,李虎、王九斤这类人叫做义从。

王九斤、李虎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侠义气概十足,围观的人纷纷叫好,李虎这伙人也是面绽红光,觉得格外的神气风光。人活一世,求的不就是温饱和名望?

朱延平有些头大,这批人可收可不收,想了想还是收下,实在养不起他就去筹借银两。

点头道:“既然诸位壮士愿随我朱延平为国事赴死,盛情难却,今日就认下你们这些好汉子!”

“愿随将军,赴汤蹈火!”

李虎高声应答,其他人重复一句,一连三呼,倒也齐整。

朱延平露出笑容,左臂虚抬:“诸位请起,班列某之左右。”

“遵命!”

五十余人起身抱拳,站在朱延平左右,虽不齐整,且衣色杂乱,倒也显得锐气。

除了辽民,其他人热闹也看了,更因为自己没有去当义从,觉得脸上发烫,纷纷拱手辞别。

隔着一排院落的梅楼上,钱谦益倒也听得清事情经过,对左右友人叹道:“国有义士,何愁边患建奴。敝人要上疏朝廷,为朱将军扬名。诸位,敝人听闻朱将军在太仓时,保境安民劳苦功高。太仓王世钊老先生亲题‘保境安民’牌匾,朱将军悬牌匾于辕门处告诫军士,说是军民鱼水。令敝人甚是欣慰,愿襄助朱将军一二,诸位以为如何?”

他的话很简单,朱延平的军队,是站在士绅利益上的。

在座的纷纷答应下来,钱谦益开口了,朱延平更是首辅叶向高的门人,如今资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哪怕朱延平那边没有回报,他们也能借此扬名。

如今国人重利,朱延平能招募五十多义从,这已经是能传扬天下的美名。他们不去资助,有的人会去资助朱延平,借此求名。

那边闲人散尽后,辽民开始上前参加筛选,阎应元带来的三名工匠都是家里刻版的匠人,粗通文墨,坐在桌子上进行统计应聘的辽民。

李遂想走,就是迈不开步子,转身走向南院门口,索性跟了这样的英雄好汉,死也要死在辽地。

“今日统计,傍晚时分放出录取榜单,明日诸位就可携带家眷来此处。若有从军经历,如实相告。”

朱延平看着一片面黄肌瘦的辽民,继续说:“只招募二百户,男丁参与骑术训练,朱某亦会安置诸位家眷,找份差事。望诸位莫要生事,某只要二百户!”

李遂挑着木炭上前,站在桌前,声音有些干哑,这回当家丁,说不好就是一辈子的差事了:“某是辽东铁岭卫军户出身,家父平胡是辽东李大帅帐下亲卫,后战死于铁岭。某曾为辽东李大帅、少帅麾下亲兵,军中时担任过百骑将。参与过沈阳、辽阳之战,浑河之战时与麾下弟兄击斩建奴哨骑四级。”

提笔录写的是阎应元,抬头问:“哪位少帅?可有证据表明浑河所立军功?”

“是长公子,忠烈公。浑河军功首级贩卖给祖家,银两均分,当年弟兄如今也在通州一带求活过日。”

朱延平走过来,拱手问:“壮士可懂辽东铁骑战法?”

李遂躬身抱拳回礼道:“我父参与训练,某年十二就在铁骑班列,自是精熟于心。”

朱延平点点头,又问:“可能聚集多少铁骑后人?”

“安家费多少?若有二十两,某能为将军聚集四五十骑,只是人人无马,铠甲兵器也是没有。”

李遂顿了顿,继续说:“听闻有一部兄弟在朵颜部求活,有百余骑,将军若能讨来入关文书,某能拉来这百余骑弟兄。他们日夜拼杀于塞外,刀不入鞘,比之辽军强数倍。若不是大帅一族横遭打压,那部弟兄或许早就投了辽军诸将。”

朵颜部在插汉部和辽西之间,这里能活下的人被称作边夷,各族混杂,都是猛人。干的工作就是马贼,和北边的插汉部打,和南边的朵颜部打,也和西边的辽军打。

朱延平皱眉,入关文书不好弄,李遂见他为难继续说:“近来听闻辽镇孙督师要招安边夷各部,将爷若想成就一番基业,这百余骑不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