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正阴阳

这个字谜,朱延平真的是眼熟,准确来说眼熟的不是‘己’字,而是这种线条。

在阿九那里,他天天看到太极,这个草体的‘己’字,形状弧度分明就是个太极图中分隔阴阳的太极弦。

一时失口,陈如松看样子非要他说出个子寅卯丑来,就有些头大,脑袋里开始思索怎么圆过去。还好这是杨衰出的字谜,他觉得自己回答的合适一些,杨衰会给他一个面子。

杨衰给他的印象非常的不错,英明果断又满腹计策,做事滴水不漏为人又态度亲和,是个好说话的人,不像陈如松这样过于急躁。

陈如松给他的感觉就是过于急进功利,可他始终不是陈如松。陈如松能感受到东林即将爆发的毁灭性攻击,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官场浮沉十余年,实在是割舍不下。

丢了官职,对陈如松来说,比丢命还要来的严重,还要难以接受。

下定决心给朱延平好处,陈如松又见朱延平一副珠玑在握,很有把握又故意拖延的做派,以己度人便认定朱延平要好处。

这种关乎前途、身家性命的大问题,朱延平和他不要好处,直接说了,他反倒会怀疑,因为这不符合价值观念。等值交换,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

所以朱延平开口越狠,陈如松就越相信朱延平的回答!

一个病急了的人,遇到疑似能救命的稻草,肯定会不顾一切抓过去。陈如松就是这种状态,可他也不是朱延平,哪里知道朱延平的事情。

可朱延平能说什么?杨衰就留下这么一个线条,让他说什么?

于是一副沉吟思考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王师爷与楼彦章端来茶水点心再次出去后,陈如松托着茶碗双手递向朱延平,身子微供着,苦涩笑道:“贤弟就别卖关子了,愚兄这里可愁坏了,心绪一团乱麻,真不知如何是好。”

接过茶碗,朱延平见陈如松这么着急,拿着碗盖拨弄茶水,轻轻摇头吹拂茶汤,脸色严肃:“兄长,此事非同小可呐。”

陈如松赶紧点头,认定朱延平是知道什么的,急忙说:“愚兄也知兹事体大,杨千户只留下一点线索似要考验愚兄。愚兄资质低劣,能否入帝党,为天子、为魏公效力,全在贤弟一念之间。”

朱延平大概明白了,这是杨衰给陈如松的考验,可未免太难为人了。给这么一个‘己’字,其他线索也无,不是难为人是什么?

陈如松也认为杨衰在难为他,难为他就是考核他,看他的资质如何。如果看明白字谜后面的含义,搞不好他就能高升,或者连升数级。

嗯了一声,朱延平小小抿一口茶水,陈如松这里的茶就是不错。虽说衙门里茶水、桂圆什么的会有公款购买,还有价格限制,可谁敢卖次等货色给衙门?

见朱延平不开口,也不提要求,陈如松心里大骂朱延平贪婪。他不怕狮子大张口,毕竟还有个砍价的余地。就怕朱延平什么都不提,看他自己表示。

这种没有要求的要求,等于就是逼他乖乖站在案板上,让朱延平随意割肉。

一咬牙,陈如松挂着难看的笑容说:“如此重大的事务,愚兄也知贤弟不好开口。只要贤弟今日援臂,愚兄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诿。”

他断定,帝党有大动作,所以这个考核才会这么难为他,朱延平才有底气漫天要价。这种大动作,极有可能就是一次大洗牌,他再不赶上去,以后可就真没机会了。

见陈如松出这么大的代价,朱延平头皮都硬了,看来是糊弄不过去,必须要给个说法,端着茶碗起身,陈如松赶紧跟上。

朱延平来到文案前,提笔,陈如松则研墨,他觉得这种事情不说出口意味着势态重大,杨衰出字谜,朱延平写个提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回头对陈如松笑笑,朱延平提笔将‘己’字写出,又画了个圆围住,同时点了两个点,一个太极图出现在纸上,看的陈如松一愣,更是想不明白。

难道魏公公喜欢修道?

握着笔蘸墨,朱延平问:“兄长,这是什么?”

“应该,应该是太极无疑。”

陈如松有些底气不足,或许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太极!

缓缓点头,朱延平心里同样没底,说话有些虚,声音显得低沉:“正是一个太极,杨千户所书乃是太极弦。这太极主乾坤分阴阳能定四时变化,合易经八卦,能涵盖宇宙、六方变化至理,释天地变化及芸芸众生诸般相。”

这些东西陈如松也懂,连连点头,朱延平语气一转,提高语调道:“兄长,这是一个正太极!”

太极还有正反之说?

陈如松心里一紧,喜悦浮于面色,果然,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太极!

借着朱延平又画了一个反太极,中间的太极弦是S型的,与‘己’字形相对,太极图上阴阳呈现逆时针旋转。

朱延平压低声音道:“朝中奸邪名贼气焰嚣张,倒转乾坤阴阳,是非黑白不分。可以说是顺其者昌逆其者亡,倒行逆施,以至于人人不能自安!”

这话说到陈如松心坎儿里了,如果不是东林党秉持除恶务尽,不懂得招降纳叛,他也没必要往阉党拼命挤。

他连连点头,朱延平继续说:“此时正该是我辈随魏公拨乱反正,肃正乾坤,号令阴阳归位,别天地不同,振君臣纲纪之时!故而,杨千户留一太极弦为号,其中深意,兄长自然是懂得的,小弟也就不行那画蛇添足之事。”

原来帝党要大干一场!杨衰的考核就是问他愿不愿意出力!

恍然大悟,陈如松真的是恍然大悟,没想到杨衰留下的谜不是字谜,而是画谜。其中深意之广,恐怕也只有大智慧者才能洞悉,也只有朱延平这样的局内人能懂。

“贤弟此言甚妙,妙不可言,愚兄感激不尽。”

连连道谢,陈如松十分感激朱延平这番点拨,让他有拨云见日的明悟,瞬间感觉自己的前途明媚起来,心情愉悦轻松,要兑现诺言:“如今你我兄弟同为魏公效力,为贤弟出力就是为魏公出力,贤弟有什么紧要事,不妨与愚兄说道说道。愚兄也好量力而行,援助一二。”

放下笔,朱延平端着茶碗,脸不红心不跳,没想到真把陈如松唬住了,想迈步,才发现腿有些僵,他忍不住想笑,可脸皮也僵着,一副严肃的神色道:“兄长何出此言?你我兄弟情深,说这些就见外了。”

“贤弟这话就差了,贤弟一言拨云现日,愚兄不表示表示,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陈如松神色宽慰,看起来朱延平好像不会狮子大张口,心里感慨,这朱延平的确是个仗义人。

回到桌前,朱延平见陈如松非要给好处,就说:“不瞒兄长,三日后小弟将会与钱谦益之徒,顾梦麟族弟昆山顾炎武、松江府少年英才陈子龙一道前往通州张家湾。若机缘合适,会就读于双鹤书院。”

其他的朱延平没说,陈如松听的眼眸微缩,他不难猜出朱延平要去做什么,轻吸一口气,这可是个好差事。

卧底,不是一般人能当的,首先要有才华,其次要受上级信任。

朱延平继续说:“在通州人生地不熟,小弟又无家财,又要结交友人,这手头就紧张了些。手头那些马匹,想拜托兄长寻个好去处卖了,筹些银两以作用度。”

他手里有二十五匹战马,三匹驽马。在少马的江南,这些东西能卖个好价钱。如果运到北直隶,反倒不值钱了。完全可以在南边卖了,到北直隶再买马。

可短时间内,谁能吃掉这些马?有人接手,可能也要杀价一番。

陈如松一听,急忙表态:“此小事尔,杨千户不满太仓防务,愚兄也准备上奏朝廷,在太仓设立一营兵马。缺兵少马,这些马匹可由州衙门接手,价格方面不会委屈了贤弟。还有何事,贤弟一并道出。”

他的态度很好,因为他可不想做一锤子买卖。人情交际讲的就是各取所需,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不让朱延平满意,以后就不好打交道了。

朱延平执行卧底任务,说不得是魏公那里挂号的人物。打好了关系,以后也好继续打交道不是?

至于成本?不论阉党和东林谁胜谁负,他都是要离开太仓州的,拿州里的资源买朱延平的好感,不是真正的无本买卖又是什么?

见这事得到解决,朱延平倒想不起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想来想去想起了一件旧事,就说:“若马匹换成现银,小弟准备收购苏沪布匹,于通州贩卖或于九边重镇贩卖,这样多少能获利几成。”

他之前想给部下配备皮甲,拿苏沪的布匹去大同镇换皮子,需要衙门开具路引和相关文书。可这会侵害做这类买卖士绅的收益,所以衙门里搪塞,推来拖去,弄得他都快忘了这一茬事情。

“生财有道!”

陈如松伸出大拇指,应下这事,可他还是觉得不能满足朱延平,继续说:“贤弟有需求尽管张口,魏公委任贤弟行此大事,愚兄不助力一二,心中着实不安呐!”

朱延平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他认为自己也是糊弄陈如松,拿的太多有些过意不去,便托起手中茶碗笑道:“小弟再无所需,若兄长实在过意不去,可送小弟一斤好茶壮行。”

陈如松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够明白了,只要朱延平开口,他就敢让朱延平搬空某座粮库,然后一把火烧了……

他以为朱延平很喜欢干这样的事情,没想到朱延平只要一斤茶叶,迟疑问:“就茶叶?”

朱延平郑重点头:“就一斤好茶,听说福建云雾缭绕,多产好茶。兄长有好茶,分小弟一斤就好。到了通州,招待士林友人,好茶可比酒肉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