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解谜

与陈子龙等人约好日期,朱延平开始为搬家做准备,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他一个念头就能决定的。

他这里的产业要处理干净,也要和一些人告别,尤其是家丁要做好安顿工作。

娄江祝家酒场,在这里看着堆满的粮库,朱延平有些头大,大米之类的好处理,实在不行可以就近卖了,可玉米他舍不得卖。

祝家老汉怀里抱着小孙儿,弓着背跟着朱延平,见朱延平脸色严肃,老汉道:“朱将军,小老儿家里可没动过一粒米,军里的好汉看守的可紧了。”

“老人家,非是此事。这些米,我以市价八成卖与你,要不?”

祝老汉意动,叹道:“也不瞒将军,小老儿家里这酒场入不支出,准备抵卖于夏家,等衙门里办完书契,就回老家。”

朱延平缓缓点头,祝家酒场是新开的,原来是山东兖州府东平州人,也是躲避当年的闻香教叛军报复,这才一路南逃,逃到了这里。

可南方人喝不惯祝家的烧酒,这才扎根不到两年,就破产了。

苏成从大米垛子上跳下来,拍拍手对朱延平点头,表示米没问题,说:“家主,过几日李老头回来,不如委托李家售粮。”

何冲看不起李老抠,手扶在米袋上道:“老爷,不如多租一艘大船。北方缺粮,这三百石米运到北方,能值五六百两银子。”

朱延平还有四艘渔船,可这些船太小装不了多少东西,还是乌篷船没有帆,长距离航行非常吃力。小船上运河,也是很危险的,抗不住风浪或撞击。

朱延平也有心多雇一艘船,可这批粮食见不了光,在本地悄悄消化较为安全。如果带着这批粮食北上,各处哨卡询问起来,多少是麻烦。

这批粮食让他心忧,找张溥会很好处理,可张溥又不是傻子,他一个穷军户哪来的这么多粮食?来路经不起推敲,找张溥确实能解决这个麻烦,可以后也会因为这个事情断了与张溥的关系。

祝老汉见朱延平为难,而朱延平思索的神情让他怀里抱着的孙儿挣扎不安,遂放下孙儿拍拍屁股蛋子,对朱延平询问:“将军是要北上?”

“嗯,去北京,老人家有什么指教?”

祝老汉龇牙笑说:“指教说不上,不过这粮食小老儿倒有些门路。夏家老哥是个仗义人,将军这些以市价卖与夏家,想来也是安生的。”

朱延平闻言笑了说:“老人家也是仗义人,这仓米以八成价给老人家,卖与夏家多少钱,我不过问。我只想借老人家的名头,脱手这批粮食。”

这个祝老汉确实够仗义,朱延平给出的条件不变,老汉推辞再三,还是被说服,去和夏家谈这笔粮食的买卖。

这批粮食已运走六十石,够一路吃喝用度,也够朱延平在北京吃一阵。他只想用这批粮食凑够路费和通州租房子的钱,唯一的要求就是秘密的出售。

那四艘渔船,他则准备送给族里人,给人当佃户、长工也不是长久事,有这四艘渔船,不说挣钱,全族老少也能吃上肉。

钱,他真的缺,可不能因为钱而毁了名声。

四艘渔船返回,开始装运玉米,朱延平则去州城拜访知州陈如松。

此时的陈如松正在头大,昨天宴请杨衰可以说是正常的公务应酬,常见的人情往来。今天他又设私宴招待,还花重金请了开阳酒楼常驻的两位名妓作陪。

他投靠的意味十足,可咸党杨衰对一桌子偏甜的山珍海味没怎么动筷子,就连两位娇滴滴,身段妖娆的名妓也不要,只是临走指头沾着茶水划了一个‘己’。

陈如松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就该豁出脸面不要,把话题扯开,能死能活让杨衰给个准话。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你留下一个‘己’字是什么意思?

让人愁白了头发,判个死刑也好,也好再想法子找东林那边的人脉。

可留个‘己’字,真的能让人想疯。

这是关乎身家性命、前途、个人理想的大事情,容不得马虎。所以,‘己’字绝对大有深意,绝不是‘自己人’的意思,否则杨衰会直言了**的收他。

不谈锦衣千户所需要的素质,光陈如松自己看来,留下这个粗显易懂的字谜,实在是有失水准。总之,自认为聪慧的陈如松,又把问题复杂化了。

王师爷也握着浓茶喝了一杯又一杯,也是想不明白这个‘己’字背后的意思。他很想说这就是自己人的意思,可他也不觉得杨衰会出这么简单的谜。

楼彦章则简单了,也是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难难难……”

陈如松看着自己临摹的那个‘己’字,摸着胡子道:“这是草体,难道杨千户要收拾张工部?”

工部尚书张辅之,入继张家依仗权势夺了族弟一家几十万两家产,害的这个族弟,也就是张溥的父亲积郁成疾,愤慨中病死。

不过这家产与张溥没关系,因为张溥是庶子,没资格继承这部分被夺走的家财。

这是个什么逻辑?草书联想到张旭,然后陈如松硬是脑洞大开推到了张姓。

王师爷闻言眼睛倒是一亮,敛去愁容笑说:“听说杨千户仰慕天如先生,却遭天如先生冷眼。想来是想拉拢天如先生为自己人,这才想着扳倒张工部,为天如先生出气。”

“对,杨千户求贤若渴。”陈如松也是松了一口气,语气恨恨道:“朱延平当众扫其颜面,还亲赴娄江选刘高旭为大汉将军,拉拢意思明显,就不知那朱延平是否识趣。”

他可以肯定,朱延平就是阉党的人!

之所以不给杨衰的面子,原因就是他们不是一伙的!

如果来的是东厂的千户,那就和朱延平对上了。不要以为阉党也是上下一心的,魏忠贤提督厂卫,锦衣卫是一系人,以田尔耕为首;另外东厂就是一系人,朱延平是刘行孝的人,刘行孝的堂兄刘时敏是司礼监御笔,算起来是东厂一脉,是真正的厂公魏公公的嫡系!

嫡系自然就要有嫡系的傲气,给一个旁系服软,那不是丢了自己一家的颜面?

阉党内除了厂卫派系外,还有文武派系,其中又参杂投靠的勋戚,总之派系复杂。如果没有各种派系,铁板一块的话,魏公公绝对会死的莫名其妙!

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是竞争关系,也是兄弟衙门。因为东厂底层的番子、档头都是从锦衣卫中选拔的业务能手;东厂的千户,也常常从锦衣卫的十四名千户中择能人担任。

东厂比锦衣卫更精锐,权力也更大。锦衣卫是监察百官,而东厂则是监察百官的同时还有监督锦衣卫的权力,同时还会监督勋戚。

北京分为南北两部,北城是内城,正中是禁城大内,禁城之中是皇城。禁城外围守卫是锦衣卫和御马监的差事,而皇城内则是东厂、锦衣禁军和宦官充任的净军组成。其中,只有东厂在皇城有驻扎卫士的东厂直房。

也因为东厂历代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督管,高层领导多是宦官,这支力量自然是宦官系的嫡系。朱延平是这一系看中的,自然是嫡系。

尽管朱延平是嫡系,可此时也是新丁,能量没有杨衰来的大。陈如松能入阉党就烧高香了,哪会在意什么派系。只要进去了,他自然是阉党文官一系,还不是锦衣一系。

所以在杨衰与朱延平之间,他选择杨衰这个掌职千户。但他不会将朱延平身份挑白,挑白他就是死路一条。

杨衰留下的字谜,似乎被他们解开了,然后又头疼了。

他是太仓知州,工部尚书张辅之的家财妻妾子女都在他的治下,他要找张辅之的黑账不是很难。可他捅张辅之的腰眼子,会遭到太仓士绅的一致反对。

万一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到张辅之的黑账,向朝廷弹劾张辅之,撕破脸皮搞的不死不休。然后,他发现自己猜错了又该怎么收场?

所以,这个字谜难猜,赌注就是他的一切。

能在东林掌握的朝堂里立足,当的还是六部之一的工部尚书。张辅之说自己不是东林人,鬼都不信。

搞到最后,阉党没有动张辅之的意思,他去找张辅之的麻烦,那不是嫌自己活得长?

所以,陈如松头疼啊。

这时候朱延平来了,陈如松赶紧挤出笑脸,迎了进来。

朱延平还没开口,陈如松就迫不及待的示意王师爷与楼彦章回避,双手捧着那张写着‘己’的白纸坐到朱延平面前,推过去。

陈如松真的急的跳脚,这事他打算探探朱延平的口风,看阉党……帝党有没有动张辅之的意思。毕竟东林中人,张辅之的名声因为张溥的原因,在官场上不是很好,是个能试刀的人物。

“三郎贤弟,这是友人给的一副字谜,兄长老朽痴呆,有些看不明白。贤弟素有急智,来给愚兄出出主意。”

朱延平颇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陈如松对他还能保持如此高的热情,于是也展露笑容,低头看着这个‘己’字,眉头轻皱,道:“眼熟。”

这下陈如松心里有底了,轻呼一口气,浑身轻畅,缩在长袖里的双手搓着:“贤弟,再看看,给愚兄些提示。”

这个‘己’字朱延平看着确实眼熟,可陈如松的态度未免热情的过火,让他有些蒙,就问:“兄长,请问出字谜者何人?小弟也好排除一二,给兄长一个贴切的。”

朱延平哪会解高深字谜,刚不小心失口,就要想办法圆回来。

陈如松观察着朱延平神态,试探道:“是锦衣卫千户杨衰。”

见朱延平神色如常,遂断定朱延平就是阉党……帝党东厂一系,不由更是期望。却见朱延平摸着手腕处悬挂的白玉环沉吟起来,陈如松觉得,自己应该出血一回。

毕竟,有求于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