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南京来人

正月二十四,南京方面的公文下来,州里遣快马将身在娄江训练鸳鸯阵的朱延平喊了过去。

作为一个武官,南京兵部就给朱延平给了三样东西,第一样是官印‘太仓操守将印’,铜铸边长不到三寸,边侧还有刻有铸造日期天启四年正月、机构是南京兵部、还有编号‘褚字零陆壹叁號’,十分的细致。

此外还有给他的官职告身,一张卷起来的绢布糊裱公文的告身,上方有制式的夸词印在上面,空缺的地方写着他名字,下方空缺处详细描述了朱延平的出身、现职、屡历、相貌、身材以及特别的征兆如独目、跛足之类的,防止告身被他人使用。

有了这个他才是太仓防御操守官,再配合那枚印,他才是货真价实的官,这两样缺一不可,需要随身携带,丢了就是大罪。

第三样还是一道文书,是升赏他的世职的,这个在卫里留档后,供奉在家里就行。

至于他从五品的武职猛兽补子常服、朝服、公服、祭服之类的,一样没有。谁让他是卫所官?如果是文官升职,相应的服饰也会发放下来。

不过,还有另外一样东西,是小公爷赏给他的。

来送这些东西的是刘行孝的亲卫将孙昂,这是辽东人,刘行孝伯父当年在辽军中选拔出来猛士,收成了家丁。

“朱将军,这里有我家将爷一封私信,若将军接下这趟差事,标下身后之物就是小公爷的见面礼。”

小公爷给一个武将送礼物,也是光明正大的送,在州衙门送,也不怕别人说什么。私底下送,反倒是自找不痛快。

说着孙昂转身,手臂抬着展开示意朱延平去看。

昨晚又偷了三趟粮食,朱延平捏着信封略有倦意抬眉去看,看起来像个盔甲架子,外面罩着一层素布。

“容我先看看,刘将军近来可好?”

孙昂一听笑说:“将爷一切安好,得闻将军捷报,甚是畅快。近期有北京友人会来南直隶,也请朱将军早做准备,到时候将爷也好引荐一番。”

两人在前堂,陈如松就在堂后,一听北京来人,瞬间双目瞪圆,绽放光彩。王师爷、楼捕头这二位亲信,就在一旁等候着,还有一排端着菜点的衙役,一会儿要送上去。

陈如松听着捏须,轻声吩咐王师爷去中堂找坐堂办公理政的一些阵营相同的官员来,有些事情该和朱延平摊牌了。

朱延平不知道刘行孝背后是哪尊大神,可陈如松知道啊,那可是佛一样慈善的人,最好打交道了。

“刘将军于我朱延平有知遇之恩,将军若有调遣,一份手书即可。”

“朱将军信义,标下会如实转告将爷。”

朱延平点点头,抬手示意孙昂入座,他抽出信看了起来,眉头轻皱。

刘行孝先说了火铳的事情,让他放心操练别怕损坏,这批到来的南京大营军官里,就有十名工匠,负责维修、保养这批火铳。

第二件事情就是火铳射击战术改革一事,并画出火铳兵射击阵线及轮射示意图,还有一些优秀铳手的使用技巧,如蹲点刺杀、战线斜射等技巧。

他缓缓闭目,按照图纸上的信息在脑海中勾画明军此时火铳兵的战阵使用方式。

火铳兵在阵前,根据情况不同可能会有障碍物掩护,也可能就是纯纯的前排。也因为火器质量下滑,以往排成数排交替射击的战术不行了,因为现在火铳射程不如过去。

以前数排火铳兵可以将当面之敌阻挡在射程外,现在根本挡不住,现在是两排交替射击,然后后撤躲入战阵中填装。

不过刘行孝让他改进的就是过去的多段射击战术,因为滇军用的虽然还是老式火铳,沐家周围的土司、南边的安南等国都不是良善之辈,可以说是群狼环伺,饿虎为邻。

所以沐家的火铳质量依旧保持在巅峰,靠先祖沐英的多段射战术,镇守着云南边陲。至于新式火铳,沐家想造,朝廷也不允许。

他缓缓睁眼,问:“临阵之时,多段射击战法是全军分排一同齐射?”

孙昂看不起火铳战术,也不清楚,歉意笑笑,对身后一名盔顶插着赤旗的青年军官说:“谢把总,你精于火铳,来为朱将军讲解一番。”

“遵命。”

面目方正、英武的谢把总抱拳应下,走到桌前对朱延平拱手道:“朱将军,国朝之初,火铳使用讲究一击**灭敌阵前锋锐士。故而,根据地形宽窄列铳兵于阵前,最少三重,多则五重。待敌冲阵,隔排交替射击,铅弹密集如雨。一鼓灭其锋锐,余寇丧胆不足虑也。”

“那滇军此时还是如此战法?”

谢把总低头想了想道:“吸取武毅戚公鸳鸯阵法,西南多山地,以象兵、刀兵、铳兵为主,分散各部,混杂作战。如先秦之车战,以象兵冲阵,牌刀兵护卫两侧,铳兵击敌之阵列。若是地形宽敞,则是国朝之初时的多段射击法。”

朱延平一想,象兵冲阵真的没人能挡,顿时有些相信滇军战斗力的传言。不过身后站立的鲁衍孟憋着笑,嘴角咧着。

他又回忆了一下接触的西方影视作品,排队枪毙时代,似乎铳兵不是这种用法,不是全军成排一起射,想了又想,觉得可以改造一下,便对谢把总道谢。

转过头正视孙昂,抱拳道:“这个差事朱某应下了,最多一月时间,应能改进少许。”

谢把总不淡定了,看一眼朱延平,仿佛看笑话一样。

孙昂也是一怔,拱手道:“朱将军,此事非同小可。若拿不出行之有效的章程,小公爷那里追究,你我可吃罪不起。”

朱延平露出笑容,抬手打断道:“孙兄,火铳战术是以国朝之初时火铳为基础,而研发出的。如今火铳经过火绳鸟枪、子母铳、抬枪等发展,以及如今秘鲁这类自生火铳,威力越发超绝,射程更胜以往。这过去的战术,兴许有些改进余地。”

孙昂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可他是传统的骑将,对火器没感觉。

朱延平继续说:“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多段射击战术荒废,非是战术无法适应时代,而是火铳质量奇差。据朱某所知,寻常火铳造价由一杆十两,压缩至二两出头。这样的火铳,说不成。军士训练装药不及战时一半,也是炸膛连连。谁敢用?谁能用?根本用不成的东西,还谈什么战术?”

谢把总等一帮南京大营来的军官脸黑了,朱延平只是看一眼,笑说说:“一样的道理,孙兄上战场,是拿十两银子打造的铠甲,还是二两银子的铠甲?朱某若能改进多段射击法,也非我能,而是小公爷所造这批优良秘鲁铳之功,是小公爷良苦用心之功。”

这下,谢把总等人总算脸色改好,他们都是小公爷的心腹。

孙昂大致明白了朱延平的意思,他只是一个提刀杀人在行的粗人,被朱延平一席话绕的有些头晕,顿时感到自家将爷就是英明,当初能慧眼识英才。

低头,一副思考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一番,起身笑颜满面拱手:“朱将军有把握就好,来看看小公爷所赠之礼。”

谢把总笑着两步过去,一把揭开遮掩素布:一副镀银鱼鳞甲挂在架子上,狮头束甲带在中,狮子张口瞪目威风凛凛;祥云饰耳盔,银盔金线勾勒朵朵祥云,盔饰白旄与五彩丝带交织,如同马鞭一样垂着盔后。

朱延平的双目瞬间就亮了,是真亮了。

白灿灿折光的镀银鱼鳞甲出现在谁面前,谁的眼睛都会发亮。

孙昂拍拍头盔,笑说:“此物就是将军的了,静待将军佳音。若小公爷满意,下回标下带来的盔甲,将会是凤翅盔。”

凤翅盔,是守备将军以上才能佩戴的头盔。

每一个有上进心的,没有上进心的明军士卒,都想给自己头盔挂上凤翅。

最初的凤翅,就是头盔的装饰物,现在在军里有一个潜移默化的规矩,这是一种另类的军衔。凤翅的层数多少、大小、是否镀金,都是军里将官军职大小、本部家丁实力的直接反应。

也只有独掌一部的将军,才能选择盔甲样式。如果喜欢,在头上顶个月牙牛角,顶个神像都由你。唐朝时期的武将,脑袋上凡是脖子能撑得住,拿什么做盔饰、立顶的都有。

楼捕头这时候出来,笑着挽留孙昂赴宴,孙昂以军务繁忙推辞。

他不是一个擅长应酬的人,他代表的是南京小公爷的脸面,若自己丢脸也就算了,如果牵连到小公爷的威名,他就麻烦了。

孙昂拒绝,可谢把总等一干南京大营来的小公爷心腹眼巴巴望着,可楼彦章没有一点邀请他们的意思,只邀请朱延平赴宴。

朱延平觉得楼彦章的行为奇怪,但人家是东道,想请谁是人家的权力,安排何冲领这些军官去娄江交与刘文静,他则带着鲁衍孟参加偏房里的宴会。

毕竟前堂是公开审案的地方,中堂是府衙门运转的地方,都不适合招待人。

太仓州还有一个附郭的太仓知县,苦逼的知县会将大部分民情案讼纠纷处理掉,而陈如松又是一个勤政的人,时刻监督着这知县,做得好是陈如松的功绩,做不好是知县做不好……

正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所谓的“知县附郭”,就是知县和知州或知府在同一座城里,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各种应酬、公务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一点父母官的威风。

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巡抚、三司同在一城。附郭京城就不用说了,处理个小贼都能牵扯到朝中大佬身上,别说做事,做人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