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巡检司

正月十五,卫里今日直接来了八百多丁壮。

陈世清把自己的二儿子陈立武带来,举荐给朱延平担任军中粮秣提调,另外一个武备提调是一名千户家里的侄子,叫做张文秀。

都是年轻人,都读了点书,都有点傲气。

岁数比朱延平大几岁,也都成家了,不过在朱延平面前很乖巧,谁让朱延平是能与娄东二张有交情的人呢?

“三郎啊,今夜苏州灯会,听闻各处士林英杰都会应天如先生之邀,与府台大人及府衙门官员互出灯谜竞赛一场。三郎多做准备,说不得天如先生会邀三郎去苏州一趟。”

陈世清的消息灵通,再说这也不是秘密,整个太仓的士子,都想着得到张溥的邀请函。

朱延平意动,他还想和苏州府的衙门建立点联系。

不过看到鲁衍孟轻轻摇头,便说:“如今三郎还在孝期,这宴会游戏之所,还是不去了为好。”

陈世清有些失望,他还想着让朱延平去的时候,把他的二儿子也带上,出去间接借着张溥的名头,结识一些人脉。

说不准认识的人里,就会冒出几个进士。

朱延平因为守孝不能去,这个理由无人能反驳。

今天元宵灯会,陈世清要拜访的人多了去,嘱咐儿子几句,就匆匆走了,散财去了。

朱延平当场书写了临时的委任状,鲁衍孟就领着这二人去做交接工作。

工地旁的河畔,朱延平给马匹刷毛洗澡,鲁衍孟忙完手里工作赶过来,说:“你似乎很热衷那些交际?”

朱延平回头一愣,反问:“军里什么都缺,不找那些有钱人,找谁要?”

“这些人锦上添花拿手,却不是雪中送炭之人,一个个更擅长落井下石。他们做不了依靠之砥柱,你的砥柱是那里挥汗的弟兄,只要弟兄们拥护你,只要弟兄们能打能拼,这太仓地界你何必看人脸色?”

鲁衍孟觉得有必要给朱延平一些教导:“再说说灯谜诗会,你去了能做什么?且不说这些,你在孝期,又对二张有科考之言辞,若参与灯会,他们又该怎么看你?不信你等着,不多时张家人会来派发邀函,请你共赴苏州是假,试探你之本性是真。”

朱延平有些不服气,他做不了诗难道还不能抄袭?

没多久训练鸳鸯阵的时候,张家老仆来了,果然给他送请帖来了。

推辞后,朱延平松了一口气,感叹这年头的人心机一个比一个深。

那头,张溥领着一众志同道合的友人登船,沿着浏河向上,向苏州府驶去。

每个人摩拳擦掌,都准备着在今夜一展才名。

挂满新灯笼的船上,张溥站立在船头,双手负在背后,闭目沉思。

“贤弟,那位朱将军以孝期在身为由,推辞了。”

张采一袭青袍,头戴四方巾,双臂环抱在胸前,抵御河水散发的凉气。

张溥听了轻笑:“意料之中而已,不过这次苏州灯会,兄长多做准备。”

“胸中就那点材料,何需准备?”

“不是这,小弟是担心那位在逃的三虎。听说此人阴鸷,若此人于苏州纵火,到时躲藏起来,倒霉的只能是除恶未尽的朱延平。”

张采听了一怔,道:“苏州又不是杭州,城中河道密布,年年灯会又有节制,如何能延烧起来?”

苏州的繁华只比杭州差一线,不过因为这里以纺织业为主,预防火灾是衙门、士绅最关心的问题。否则一场大火,烧掉的财产不可衡量。

“能烧一些是一些,再说多做准备也是无错的,免得到时在府台诸公面前慌张,丢了颜面。”

巡检司就在州城北郊,四十余岁巡检赵举跛足,召集手下各关卡头目议事。

巡检司是卫所的补充,明初时卫所多在人烟密集之处,荒僻之处设置巡检司,以缉盗、捉拿逃军、溃军为主要业务。每位巡检任期内,以三十人、一百人、二百人为功绩进行评定升赏或裁留。

后来巡检司会参与地方衙门的捉拿、缉捕之类的差事,主要业务也改成了侦查境内私铸印信、铸钱、印制宝钞、缉拿盐贩子等差事。为了防止巡检司干涉地方,严禁巡检司参与、过问案讼官司,也不许巡检司的人协同征税。

随着国家统治平稳,各地巡检司被一口气裁掉三百多个,太仓州的巡检司可以说是一个异类,前身就是镇海卫,是镇海卫武力的延续。

在他们看来,他们才是正统的镇海卫子弟,而现在的镇海卫就是朝廷安置一帮世袭军官的空架子,做不得真。

嘉靖年间倭寇为患,卫所军、包括当时的南京大营都打不成仗,以至于几十名倭寇在南京城下看着封闭的城门耀武扬威。各地的巡检司却有战斗的勇气,甚至多次受到朝廷嘉奖,在邸报中通报天下各府县。

如今应征的镇海卫军户,摇身一变成了镇海军回驻太仓,对巡检司的人来说,他们不仅多了一个对手,还意味着州城乃至是府城方面,有动他们的意思。

待所有头目到齐后,巡检赵举道:“那朱三郎刚回来就不安分,也不知道他靠什么手段斩了白家兄弟。如今借着这事大肆宣扬,与衙门、士绅们走的挺近。还说着什么军民鱼水,看来所图非小,诸位议议,如何才能解了这心腹之患。”

巡检司的人与白家兄弟打过交道,不认为朱延平一个小青年有本事独自斩了大虎、二虎。衙门里的宣传,他们根本不信,也不信白家兄弟是去盗甲,才被朱延平所杀。

认为州衙门的宣传是为了稳定民心,而衙门里暗线传来的‘真相’,更是对他们的一种威慑。

白家三兄弟有那么好收拾,早让他们收拾妥当了。

“大人说那小子为心腹之患,未免有些抬举。”

一名疤脸壮汉起身,个头雄壮,左眼戴着眼罩,拱手俯首,对巡检赵举很是尊敬。如果没有赵举救他,躲避山东兵灾的这位孔有奇就饿死在了官道旁。

与陈世清同辈,却无联系的陈世源也是一个矮胖子,坐着斜眼打量,笑问:“孔兄弟莫非有良策在胸?”

“听说州里拨了二百石精米给那伙新军,弟兄们几年没得到州里补助,日子愁苦,心中也有怨气。我愿带心腹,去抢了这批粮食。”

孔有奇的方正阔脸上,露出微笑:“没有粮食,那小子用什么养人?连自己的粮食都保不住,州里的老爷们,还会这么看重他?”

他一向以赵举的家丁自居,手里的弟兄都是能打能冲悍不畏死的强人。

巡检司里的人都猜测这人是山东那边的闻香贼悍匪,要么是溃逃的官军,或者就是山东的响马世匪,否则不可能从山东拉来一票狠人。

赵举也非常看重孔有奇,因为南方少马,孔有奇手下二十多名自备马匹来投奔的骑卒,成了巡检司最强的机动力量。

也因为这股力量,他才能压服陈家、杨家、张家等巡检司内的强盛宗族,没有孔有奇鼎力支持,赵举也压不住这三家。

孔有奇的建议,让赵举心动,手捏八字胡捋着,沉吟道:“他们营垒在娄江,四面环水,恐怕这粮食不好劫。再者,太仓地界,除了张家和王家,也只有我巡检司有如此多的马队,若有马队参与进去,州衙门里的人必然知道是我巡检司所为。”

张家的一名代表起身拱手笑说:“大人何惧衙门?只要我等不承认,衙门能奈我等兄弟如何?不如寻到三虎,以三虎的名义行此般事。纵使衙门知道是我等所为,也只会依仗我等捉拿三虎。至于那伙新军,不足为虑。可能孔兄弟的马队一冲,就散了。”

“对,连贼人都防不住,那伙新军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那朱延平,有何脸面继续领军?”

其他各家起身支持,赵举感到一些压力,抬手示意众人坐下,缓缓道:“再等等,看那小子来不来。若来,我们终究是镇海卫一系的兄弟,合起手来,足以向府城发展。待在这太仓一地坐吃山空,终究不是个事。”

苏州城里,真的是遍地流油。可那里还有两营兵马,虽然吃空饷严重,有两千多号人,不是好欺负的。

而且朱延平军户出身,不是军官世袭子弟,两拨人真没什么渊源。若是卫里军官子弟领军,合作起来还好谈一点。

陈世源不也认为两帮人合起手能去苏州捞钱,嬉笑道:“大人好大的雄心,不过等这伙新军操练完整,到时候谁主谁从,可就由不得我等了。毕竟,州里,还有南京大营那边,都是向着朱家小子的。”

扭头看向其他人,陈世源道:“诸位弟兄,可别有朝一日,让卫里那些老爷站在弟兄们顶上撒尿。到那时,可别有后悔的。”

巡检司从镇海卫分出去后,卫里一直想遥控这股力量,获取巡检司捞到的好处,不成的话也想分润一二。巡检司的幸幸苦苦打拼,也不愿意把好处给卫里那些不出力光拿好处的懒货,因此产生冲突,六代人下来,早翻脸了。

赵举压力大增,有些气恼看一眼孔有奇这个莽汉,手指敲着桌案清脆作响,等一伙人静下来后才说:“我也不愿看到那伙新军强盛,不过那朱家小子背后是南京大营。若恼了国公爷,都督府一道命令下来,我们这巡检司,可就说没就没了。”

没有巡检司的名义,这伙人只能算乡党,甚至在州里看来,就是一伙乡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