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有狗急跳墙

半夜,被寒冷夜风吹醒,朱三郎嗅到香味,裹紧衣襟领口缩成一团出了草棚屋,来到火堆旁蹲下。看着一地鸡毛,朱三郎没想到鲁衍孟又祸害了左右人家。

将折好的枯枝丢进火堆里,鲁衍孟仿佛一个没事人一样,挖小坑掩埋着内脏、鸡毛,见朱三郎对火堆发愣,没管他做的这勾当,觉得这人转变的的确有些快。

“鸡是陈家的大公鸡,知道刚才发现了什么不?”

朱三郎侧头,看一眼道:“别说陈家老大不在,陈胖子在扒灰?”

“扒灰?呵呵,你竟然知道这个词儿,失敬了。”鲁衍孟笑嘻嘻说着,蹲着像个螃蟹一样挪到朱三郎身旁,低声道:“陈家家丁不在,和我猜的那样,他们干起了夜不收的差事。”

夜不收,斥候的别称,是个喜庆的名词,指夜里执行军务不会被收走魂。

耸耸肩,朱三郎浑身松了一股劲,他其实也有逃跑的心思,这回彻底熄了。懒洋洋躺在杂物上,将钱袋子掏出来抛给鲁衍孟道:“感谢你的好消息,取些钱,明日就散了吧。四书五经也学了个差不多,也算对父亲有了个交代。”

“学了个差不多?好大的口气,咱六岁启蒙,至今十八年,也不曾夸口学了个差不多。”将钱袋子抛回去,鲁衍孟躺下,仰望夜空:“走不了了,姓陈的为了少雇人手,准备将咱充为军户。可笑,我竟然成了军户贱役……”

朱三郎奇怪,这家伙去偷个鸡,难道还和陈世清面谈了一番:“你怎么知道的?”

“本来想从陈家弄点银子,顺手翻了翻拓印的军籍堪合,有一份堪合就写了咱的名字,对了,你和大牛入征,也算是投军立世,不起个名字显得落魄,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学生。”

想了想,朱三郎觉得自己起名字的水准够呛,不是朱大富朱大贵,就是朱建军朱建国,想想就寒颤,扭头道:“鲁先生才高八斗,那就幸苦幸苦吧。”

“谁让我是你的先生呢,份内之事何谈辛苦?”

鲁衍孟搓着脸颊,能搓出什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轻轻拍拍手抖掉,道:“有了,如今边患不息,辽东、西南听说西北兰州也有战乱,还有个东南福建,这样吧,你要投军就起名延平,等啥时候我阔绰了,再给你起个应景的字。大牛……就叫高旭吧,有个昂扬向上能彰显志向的好名字,那些监军老爷也会青睐有加。”

“朱延平?刘高旭?好名字,先生走街串巷帮人起名字,改名字,也能糊口,比我们强。”

对于这简陋的恭维,鲁衍孟翻了个白眼:“强个屁,十个秀才比不上一个拿刀的丘八,也别喊先生了,先生先生,听着别扭。”

朱三郎,现在的朱延平很满意自己的名字,也喜欢刘高旭这个名字,返回草棚将大牛喊醒,让他一起为响亮顺口的新名字高兴高兴,主要还是一起吃鸡,让他别错过了这只雄壮的大公鸡,反正他守孝是吃不上了。

草棚里,大牛……刘高旭被摇醒,眼珠子瞪圆低声道:“三郎,想通了?”

“别想了,陈家的家丁就在外面巡夜,谁能跑出去?”

“那就打出去!”

“我们若逃,乡亲们发觉肯定要阻拦,乡里乡亲,你下得了手?走,外面烤烤火,鲁先生给你我起了个响亮的名字。”

三人聚在火堆旁,等着鲁衍孟的佳肴出世,不能吃肉的朱延平拿了铁锅,煮了一些冻豆腐,相互闲聊着。

“其实守孝贵在心,不在行。守孝丁忧,全了名声却荒废人事,应该改改。”

鲁衍孟自言自语:“也不对,有形式在,才能将尽孝一事贯彻人心。若无形式做骨,如何能撑得住?”

夜里,突然响起铜锣敲打刺耳声,千户所另一头隐约有人高喊:“何家兄弟要逃!快来人哈!”

家家户户的丁壮闻声而动,有抄起锄头的,有拿出家传兵器的,一边穿着外衣,口中骂着冲了出去。

卫所里,家家户户可都是出了代价的,要么出丁,要么出钱。有人要逃,这是和所有人过不去,抓住了最轻也是暴打一顿,打残了也要去充军从征。

“不要动,咱一动,指不定会被误会。”

他们也有逃的动机,现在最好不动,鲁衍孟赶紧开口,手里拿着木勺搅着铁锅,一副专心煮菜的样子。

何家兄弟实在是太猛了,大哥何进,老二何冲一人提着一根哨棒,肩并肩从街道那一旁硬是打了过来,毕竟都是乡亲,下不了死手。

这一头,火把从外来,佥事陈世清带着醉态,骑在马上,身边八名家丁披着皮甲或半身罩甲,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握着刀,还有两人端着火铳,身上绑着燃烧的火绳。

何家兄弟被堵在街道上,进退不得,想要从朱家倒塌的房子缺口冲出去,刘高旭抄起铁耙,双手紧握,瞪目喝道:“何家兄弟,别给我们兄弟招罪!”

“大牛兄弟,一起逃吧,从征的,死的可都是你我这样没人管的贱命!”

“俺不管,你们兄弟怎么闹腾别犯朱家地界,什么都好说!”

“嘭!”

火铳手小心翼翼,瞄着地下闭着眼睛开铳,火铳成功炸响,他脸蛋安全后,才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睁眼,一旁陈世清骂道:“怂包货,这是戚爷爷当年督造的鸟枪,不是你见过的破烂货,怕甚怕!”

何家兄弟被火铳一惊,胆气去了三分,背靠背,握着哨棒,兄长何进大呼:“陈大人,放俺们兄弟一马,来世俺愿为陈大人做牛做马。”

“休得聒噪!弃械束手,本官给你们兄弟一条活路。否则,严惩不贷!”

“敢问大人,是怎样的活路?”

“本来你家去一人就好,既然你们兄弟齐心,那本官成全。只要弃械,既往不咎。”

陈世清大声说着,还看了眼一旁的鲁衍孟三人,一旦这五个人一起要逃,没人能挡得住。起码,光一个大牛发疯起来,就没人挡得住。

于是,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乡亲们都能做个见证,只要你们兄弟放下棍,本官绝不追究苛责为难。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兄弟一起从征,如何?”

火铳在这里就是摆设,这里的都是乡里乡亲,火铳手也不会往人身上打,打了会被乡里人看不起。他们虽然忿恨何家兄弟要逃,可却不想要了他们的命。

只要是能谈判协商解决的事情,那就尽量不要动手。否则今天对何家兄弟动手,改日就会对他们动手,这是基本的规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是卫所基本的秩序。

何家兄弟不信,他们的行为是逃军,在军中是犯得上砍头的重罪。

周围有威望的老人也在呼喊着,规劝何家这两个后生。

鲁衍孟侧头,在朱延平耳边轻语道:“现在两边僵持,时间久了姓陈的脸面放不下,可能会害何家兄弟性命。站出去,你给两边一个台阶下,对大家都好。”

“那我该说什么?”

“随你!”

鲁衍孟猛地一推,朱延平向前三五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牛更是握紧了铁耙,面向陈世清,陈世清眼眸一缩,笑呵呵道:“朱家三郎的孝义,乡亲们有目共睹。现在三郎有话说,大伙听听。”

妈的,这个读书人太狠了,这种情况能说啥?

和朱三郎过世兄长关系不错的何冲喊道:“三郎,有话就说,哥哥们不怨你。”

深吸一口气,朱延平想起了老家的村长是怎么劝自己毕业入伍的,照猫画虎,指了指自己道:“孟先生刚为三郎起了个大名,他说辽东、西南川贵、西北兰州、东南福建都有边患战事,这种时刻正是大丈夫挺身而出,共赴国事,凭手中刀杀敌寇,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大好时机!”

“他给三郎起名延平,以后三郎就叫朱延平,大牛叫刘高旭,是先生为我二人投军起的大名。何家二位兄长,咱都是年轻人,待在卫里没个营生有什么前途?不如投军,我们兄弟肩并肩,杀出一个富贵来!和乡亲们舞刀弄棒,不算本事,他日衣锦还乡,带着乡亲们一起富贵,那才是真本事!”

一名牙掉光了老太爷听了,在子孙搀扶下走出人群,含糊不清道:“朱家小子的话在理,现在的世道比戚爷爷那会儿好不了多少,正是豪杰一展拳脚的时候。何家后生,听劝,跟着朱家小子投军去吧。”

陈世清也松了一口气,接过话道:“何家兄弟,你们兄弟二人自幼就不安分,横行乡里时本官睁只眼闭只眼,就想着你们这等豪气,他日也会有一番作为。未曾想你们竟然如此令本官失望,连三郎都不如!”

“若信陈大人,信乡亲们,信我朱三郎延平,何家二位兄长,放下棍棒,明日咱一起投军去!”

何进看了看朱延平,扭正脑袋去看陈世清,陈世清对他缓缓点头,何进将手中棍棒一丢,双膝跪地磕头道:“与舍弟无关,是小人贪生怕死鼓动舍弟出逃,还望陈大人宽宏大量。”

“大哥!”

“跪下!快向大人请罪,向惊扰了的乡亲们请罪!”

何冲扭着脖子,神情不甘弃棍跪地。

何进给他摆足了脸面,陈世清摇摇头笑道:“只是一时冲动而已,何况本官已与乡亲们做了约定?今夜虽让乡亲们失眠,可却让我等发现了三郎这样的豪杰,这是好事,这是喜事。都起来吧,你们兄弟就跟着三郎,帮三郎处理了家务事,一起来营。”

“谢大人宽宏,我们兄弟以父母在天之灵起誓,绝不再逃。”

陈世清只是点点头,驱马上前拱手道:“今夜乡亲们都在,也做个见证,朱三郎朱延平,孝义、忠勇没得说。这回卫里出丁是上面的军令,本官也没法子。可却能帮三郎一把,咱左千户所有几个空缺的总旗官,该不该给三郎一个?”

老太爷上前一步:“陈家人就是啰嗦,给三郎一个百户也应该,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么冷的天,大伙都散了吧。”

陈世清赶紧下马,拱手赔笑:“老太爷说的在理,可后生手里只有任命总旗官的职权,正七品百户,可是要向都司报备核查的,要有军功才行。”

“哦,是这个理,那就都散了吧,这天怪冷的,冻病了可不好。”

年近九十的老太爷可是卫里的宝,陈世清可不敢得罪老寿星,还想着讨人家欢心沾沾福气。

这年头,家里有个年过八十的老头,真是福气,起码会拿朝廷给的粮食吃。地方官员,也会时常拜访,是公务,搞清楚养生法子也是很重要的……

境内高龄人口,也是政绩之一。因为这意味着子孙孝顺,子孙孝顺是父母官的教化所致,是朝廷恩德的体现,很简单的逻辑体系。

“三郎,随本官来一趟卫所衙门。”

拍拍朱延平的肩,陈世清一副有好事情等你的神情。

鲁衍孟一副就该如此的样子,谁能保证何家兄弟不再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个子看着他们,把朱延平带走,并以此控制住大个子刘高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