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平哪门子的叛?

二月二十八清晨,朱延平选好的两部骑营开始装载着一切所能用得上的军械。

徐卿伯在临时武库旁靠着灯笼查看提调武备,摇摇头:“将军,潍县兵变,最紧要的还是将乱军堵在营垒或城中,不使其扩散。”

“火炮可以后续出发,现在最紧要的还是速度,火速抵达潍县,方能震慑潍县辽军。”

“将军的大纛立在潍县,堪比一万强军!”

徐卿伯拿着朱延平签署的武库提调令,接连勾着,将重型军械一律勾掉,反而又广增旗幡:“辽军哗变由来已久,现在将军要做的就是以势压人。万万不能与哗变山东辽军交锋,这都是苦命人,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也是不得已。”

“日后将军还是要与登莱军携手作战的,若在登莱袁军门之前动手,那无疑会将登莱上上下下得罪通透。”

朱延平身披皮铠,两肩猛虎肩吞挂着白色披风,手里提着苍缨毡笠:“听长史的,速行。”

他将毡笠扣在头上,龇牙吸一口气:“也不知什么原因,登莱明明今年增饷,却偏偏闹起了哗变,竟然还被兵部定义为叛乱。咄咄怪事!”

各处军兵闹哗变,也是遮着掩着,内部处理后给朝廷通报一声,哪有直接捅到朝廷的事情?摆明不是告诉朝廷自己不行,自己镇不住场子?

徐卿伯将提调单子递给书吏,看着朱延平笑笑:“兴许,和济南的赋税转移有关系。济南赋税占山东近四成,如今却用到了泰安招兵。朝廷拨下军资不假,年初运抵山东也没问题。问题在于各方面做事邋遢,导致钱粮后继补充乏力,一口气没喘上来,就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他眨眨眼,继续说:“也有可能是有人借此蓄谋,要坑登莱袁公。将军也别看朝廷将潍县辽军定义为叛军,却让幕府出军两千就是关键,真是潍县驻军叛乱,登莱上下一个连带株连,谁都跑不了。”

“现在,辽镇决战在即,少不了登莱军侧翼支援。故而,这平叛是假,敲打登莱是真。”

朱延平缓缓点头,道:“长史的意思,我军这山东之行是宣扬军威,给登莱军鼓气?”

徐卿伯抚须颔首,私下里两人表字相称,谈到公事则是官职称呼,公私分明。

各方面准备就绪,现在就等京师飞骑正式拿来兵部调令和通行文书。

车骑将军府所部属于京营序列,在北直隶范围内调动需要兵部的令,若要全副武装行军去山东,这是跨省作战,需要内阁签字。

腹地内行军军士只能携带随身佩刀,一切大威力军械,甚至是长枪都要装车运载。而边军受到的限制更大,别说入城,就连扎营选址都要听从地方的意思。

边军擅自成建制进入腹心城市,形同谋逆。

天明,大约八点过一点,天津镇守中官赵靖忠率亲骑赶到,作为监军正式拔营。

同时,随行的兵部飞骑以日行九百的速度向山东登州疾驰,下达平叛军令。

朱延平的四轮战车上,六面大纛飘扬,朱延平铺开地图指着:“从官道计算,南皮至德州二百里,德州至济南历城二百里,历城至潍县四百五十里。”

周围何冲、虎大威左右站立,朱延平为赵靖忠讲述行军计划:“平叛讲的就是神速,不论潍县方面是真叛还是误会,我部越早抵达潍县,越能掌握控制权,不至于被动。”

“故而,昼夜不停,今夜到历城,明日一早抵达青州昌乐县。赵镇守,能否吃的了行军苦楚?”

疯了……

一日一夜行军七百五十里,人受得了,这批牛马可就废了……

赵靖忠点着头:“曹少钦能吃的,咱家也能。只是车骑将军,如此行军,恐怕折损不少。”

朱延平摇头,卷着地图:“一旦潍县驻军反叛,四向流动为祸,算上山东种种矛盾,引发的可是一场大祸。消弭这场祸事,比几百头牛要值钱的多。”

一旦潍县的辽将李性忠真反了,登莱方面的辽军会大面积观望,闻香余孽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兵贼合流,整个山东真有可能被打烂。

山东关系漕运,现在开春就开始打,若导致今年的漕粮无法入京,整个京师百万人口要出乱子,九边靠朝廷拨粮过日子的军队,也会出乱子。

朱延平真是想不到,到底惹登莱辽军的那些人有多愚蠢!

登莱的辽军与此时辽镇的辽军不一样,辽镇的辽军是个大杂烩,此时主力依旧是各省、各镇赴辽军,本土辽人还没成气候。

登莱的辽军都是辽沈失陷以来,为躲避剃发令的辽民扶老携幼渡海来,从其中的精壮中选拔的。有时候往往一家子就靠着一根圆木横漂渤海,死在逃难路上、溺死在海里的辽民,真的数都数不过来。

沿途发生的悲剧实在是多的不能再多,张盖那里就遇到过几次逃出虎口的辽民,抵达海边后为防止被巡哨南四卫叛军发现,竟然将自己的孩子生生捂死,就怕哭啼声暴露。

凡是沦陷区有一口气的辽人,都会跑,死在路上也心甘!

他们遭遇了什么?天启一再下令各地为辽民提供生计、土地进行屯垦自养。起初山东这边与辽人相处的还算融洽,辽人自知仰人鼻息所以做什么都是退让的。

山东人觉得是自己这边武力强盛,又觉得辽人到来后导致自己生活变差,各方面仇视辽人,排挤辽人,所以在山东的辽人真的很苦。

人离乡贱,不外如是。

在魏忠贤手中焕发生机的锦衣卫各处暗桩时时刻刻都在监督着朱延平,一队队飞鸽传书,什么内容都没有,只要一处的鸽子飞到,京师就知道朱延平到了那里。

好在山东到京师的官道维护的不错,可朱延平的运兵车队依旧有不时损毁掉队的,留下替换零件后,大队人马不停行进。

至于补充的牛马都是双份配备,随时替换,一批牛废了留下休养,遣人驱赶回去。

紧赶慢赶,在十二个小时后抵达山东三司所在的首府历城东十里处的官道三岔口。

平均每小时行进四十里,几乎达到了有些步军一日的行军距离!

导致赵靖忠及他手里的亲随发生晕车反应!

在朱延平抵达德州时,山东驿站系统飞骑奔驰,将军情急速送往山东三司及巡抚衙门,一个个都被朱延平的行军速度吓坏了!

临时征用三岔口的驿馆,山东方面的巡抚王惟俭不愿意见朱延平,山东布政使徐从治,山东都司,戚继光长子戚祚国联袂齐至。

五十三岁的徐从治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与游士任同科。戚祚国年近七十,是个身板硬朗高寿的老头。

作为戚氏兵法的受益者,也算戚家军一系,朱延平以晚辈之礼,腰挎哨官戚刀接待戚祚国。

算上赵靖忠这个监军,四人举行短暂会议。

“根本不是他娘的叛乱!狗杂碎张岩不干人事,活活要逼反李性忠!”

作为掌印的山东都司,戚祚国脾气很大,因为山东境内的军队操训都归都司衙门负责,各方面的将领他心里都是有数的。也因为戚家历史的原因,他的脾气真的很大,毫无收敛的大,他无所畏惧。

戚祚国根本不给赵靖忠这个宫里的监军脸面,握着茶碗哚哚敲着木桌显示自己的愤怒:“本该二月十五前运抵的军粮,姓张的硬是拖到现在!辽军上下家小全靠着军粮救命,一名叫做童仇的军士盗了两条羊腿换米给家里吃,姓张的小题大做,无事生非,硬是要逼着李性忠斩童仇以正军法!李性忠不愿杀自己的兄弟,潍县辽民家家断顿,那童仇在二月二十四自裁于潍县东门,死活让张岩给逼死了!”

“现在潍县的辽人群情激愤,稍有风火必然酿成大灾!”

“这事儿按规矩是登莱的,不知那张岩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硬是捅到山东巡抚衙门。王惟俭这个人就搞收藏可以,根本不是做事的料子,小题大做硬是给捅到了朝廷!”

“如今天兵突降,车骑将军也是带兵的,潍县的李性忠该如何作想?”

朱延平紧紧捏着茶碗,按着寻常的惯例,跨防区出征没有空手而回的说法。哪怕不是叛乱,也要把你打成叛乱,你敢还手那就是真叛乱,你不还手砍了你依旧把你当叛军主将处置!

这可是一笔天大的军功,平白掉下来的,有几个人能守着良心?

“戚公,小子没什么歪心思,杀自己袍泽的事情旁人干的,咱戚家军干不得!我也知山东形势,不可轻起刀兵,哪怕李性忠真被逼反了,也要拉他上岸。”

蓟镇三协将士的血仇,永远都是戚家军心里的伤,戚祚国闻言对朱延平点头,以示赞赏。

朱延平表明态度,赵靖忠却笑容和煦,柔声询问:“既然潍县自有内情,为何诸位不向朝廷奏明?”

戚祚国呵呵一笑:“老头儿有什么法子,人心使然。”

赵靖忠看向徐从治,朱延平也凝眉看过去,徐从治缓缓道:“丢人,没脸说。王惟俭要把事情闹大,我们只好看着他闹,潍县的事情有袁军门镇着,出不了差错。”

王惟俭故作不知情要把事情闹大,给袁可立、朱延平脸上抹黑,与王惟俭这个根本不懂军事的文官比起来,徐从治看的一清二楚,只想看看王惟俭怎么收场。

赵靖忠呵呵一笑,他看明白了:“山东官员真是不得了,知道车骑将军如此行军耗费多少?今日整整跑死了近二十头牛,都在外面锅里炖着呢。跑坏的牛马战车更是难以计数,这事就因为你们内斗而造成的虚耗!”

看一眼赵靖忠,徐从治根本不鸟这个宫里的监军,你是天津镇守又如何?山东的镇守他都不鸟:“王惟俭不具军才,欠缺大局,辽镇战事迫在眉睫,山东由他统筹,不妥当。”

朱延平端起茶碗饮一口,没理徐从治的茬子,环视问:“张岩是谁的人?”

“蝼蚁一样的东西罢了,车骑将军有办他的心思?咱可带了厂卫的人,正好能跑跑腿。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除了也好。”

赵靖忠龇牙笑着,一口白牙对向徐从治,似乎在展示自己的威风。

“那请赵镇守即刻通报京师方面,本将要杀张岩下酒,解解气。”

赵靖忠笑了,朱延平对他一直不理不睬,他抱朱延平大腿的心思比曹少钦还要急切!

赵靖忠对门前候立的随从吼道:“会不会做事情?车骑将军发话了,不会办,咱家找会办的来!”

打发走亲随,赵靖忠又斜眼看看徐从治,咧嘴笑笑,转头看向朱延平:“事情明了,车骑将军,不妨多缓缓,明日启程如何?咱家这身子骨,真有些扛不住,快散了架子。”

“上头的看着呢,山东各方面就缺敲打,一个小时候出发。”

赵靖忠赶紧点头,的确,宫里可都看着呢,表现不好他这个天津镇守基本上也就到头了。

曹少钦立下多大的军功?没有站队表忠,还不是被义父大人一句话整的没了脾气?

见朱延平将监军的镇守弄得服服帖帖,戚祚国从新打量朱延平。

他侄子戚振宗来信说是朱延平在西北就能将宦官监军曹少钦、文官监军徐大相搞的跟部属似的,这回他信了。看这跋扈的样子,别说两个监军,就是三个监军也压不住。

跋扈,凶残,冷酷,骁勇,刚愎,就是徐从治给朱延平贴上的标签,开口就要杀一个知县,根本就没有给山东方面面子的意思。

这时候一大盆炖牛肉端到桌上,朱延平抽出匕首切肉,切出薄薄肉片,先递给戚祚国,老头儿吃了起来,连连夸好。

看着朱延平没洗的手,徐从治彻底没胃口。

而赵靖忠坐在朱延平身旁,看着朱延平为自己执刀切肉,脸上都能笑出花,人尽管坐着,似乎胸背都能贴到桌子上……

狗腿子模样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