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谈武论道

九月十六,延绥这边一直关注着宣旨天使的动向,这路上出个好歹,折损的可是朝廷的颜面。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派了个老头子当正使,虽然资历份量十足,重的让杨肇基这样的宿将感到喘不过气。可这西北气候多变恶劣,万一不小心咽气了,又是个麻烦事。

朱延平的人马督促俘虏在修路修堤,延绥、宣大也没闲着,有神机营两部精干人手充当护卫,可杨肇基和马祥麟还是不放心,一个派出大儿子,一个派出表兄秦翼明,带着精锐在官道两侧巡查,防止有人刺杀天使将西北战事扩大化。

现在的战事已经算是平息了,就等新的陕西巡抚来和河套贼谈判。如果天使遇刺,他们这些领兵的白辛苦一趟,为了立功赎罪还不得不出塞报复。

总之,接待天使就是苦差事。

朱延平可想不了那么远,有杨御藩的神机营精干人手,将近三百多号精锐,沿途又有地方各县警备着,就是猪也不会被人包了饺子。

所以,他除了巡查各处工程外,就和卢象升、曹少钦论武。

他一战斩首四十二级,这个战绩算上太仓、塞外杀的,无限接近百人。

论武将单骑斩获,此时大明朝的官方数据只有一个满桂能压他一头。之前不久还有战死的刘綎能压住他,再没人能压住他。

三个人都是练武的读书人,只是一个是正统的文官御史监军,一个活不下去当了太监,一个是挂羊头的文人。

聚在一起,小酒鹿肉,阐述自己的武道理解。

卢象升的武道是强身卫国,曹少钦的武道是实现自我价值,朱延平的武道更直接,就是自保。简而言之,三个人的武道都是一个字,杀。

平常练武为的就是强身健体,上了战场,和没上战场是两个概念。不上战场练的武也只能强身壮胆,战场上人马对冲,惊天动地如同炼狱,这已经不是武技的问题,而是心性信念的碰撞。

往往很多训练时表现的十分优秀的军士,上了战场不敢拔刀,甚至想拔刀身子僵硬拔不出,也挥不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劈死。

秦汉隋唐之际,中原帝国能吊打四夷,除了装备上有优势外。他们尚武,军功最高,人人都有信念支持,所以才会打出各种奇迹一样的战役。

至于隋唐打高句丽,杨广倒下了,李世民继续打,李世民倒下了李治继续打。为的不是他们所追求的军功或四夷朝贡,而是为了给子孙除祸!

高句丽,不是游牧民族,而是渔猎发展而来的农耕民族,不同于部落制,他有了中央集权制,可以将资源集中起来用于战事,也有了孕育无数未来的可能。制度是关键,所以隋唐近百年,死了无数的人,大隋都打亡了,硬是把高句丽给灭了族。

高句丽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民族和未来,抵抗自然是十分的激烈。这是国运与国运,信念与信念的碰撞,所以打的十分艰苦、残酷。

现在的建奴就是这种情况,老奴之前,他父祖就依靠朝廷,将渔猎而生的部族进行改造。主要的产业就是冶炼、耕种和放牧,引进大明的先进技术。

所以老奴的父祖才会被李成梁‘误杀’,而建州女真,在李成梁的计划中就是一块冶炼基地。让他们有足够的人手采矿、冶炼、锻造就成了,可李如松的不幸阵亡,让李成梁的计划破产,李家倒下后辽东将门失去凝聚力,没有一个真正的指挥核心,战术僵化,被老奴打败。

现在建奴,是八旗制度,军政一体。已经不是当初的渔猎民族,而是耕战保本,依靠劫掠才能维持下去的战争机器。

战争,比的就是双方的资源多寡以及对资源的转化效率。转化后的战力,就是将领手中的棋子。兵家分四种学说,就是从各个层次上着手,用来增强战力。其中孙子的最高,是谋国之法,是国策根本的大略,所以孙子是兵圣。他的后人孙膑,是谋,低于孙子,也低于吴起。

诸子百家体系,是相互借鉴弥补,兼容并蓄的体系,只是主张不同。

而建奴的冶炼工坊以质量为上,锻造的铠甲、武器质量远远超过兵部造。督管武器制造的是八旗,工匠做的家伙不可靠,这些八旗人还不砍了工匠?兵部造就简单了,工匠是工匠,监管是监管,反正又不是他们上前线拼命。

这让吃不饱穿不暖,缺乏训练,找不到拼命理由,还没有称手家伙的边军怎么打?

边军是军令在身不得不打,建奴也是不打不行,必须依靠战争来补充自身发展所需要的资本。也只有战争,才能保住他们的根。一旦打了败仗,以刚明的心性,整个关外的女真人,与他们勾结的蒙古人,都就死定了。

蒙古占据中原,留下了太多的痛苦,所以大明的文臣对待边患格外的敏感,用的手段格外的凶残,那就是有一个闹腾,一巴掌怕死揉成灰烬。更别说养虎为患留祸子孙的和谈,根本不能谈!没得谈!

就是卖血,也要耗死你!灭你的国!诛你的族!

这就是势,不死不休的势。

回到主题,镇虏军之所以跟着朱延平一口气凿穿敌阵,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有信念。有明明白白的钱途在向他们招手,在追求富贵的心态下,也有追随朱延平脚步的信念加持下,跟着朱延平撞开一条条战阵,冲溃一队队仓促集结的河套贼,势不可挡,直接将河套贼打崩了。

一人拼命,百人难挡;万人拼命,横行天下。说的就是信念,信念灌持,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自古精兵都是军法苛严到了残酷的地步给逼出来的,就是剥夺士兵的后路,没有拼命的信念,用军法逼着你有杀敌求活的信念。要么你干掉敌人,要么被军法队干掉。看看名将的记录,与军士同甘共苦是一回事,可在军法执行上,没有一个含糊的,连亲兄弟、亲儿子都杀,更别说军士。

卢象升与曹少钦阐述完自身的武道后,朱延平总结自己的武道:“有我无敌,与敌不两立,就是我的道。”

曹少钦摇头道:“道无上下,身份使然也。将军天赋,古今难寻。那日阵前,劈出三刀后,我便力竭不继。如东平王那般三十骑破千倍之敌,恐怕也只有将军做的,我却是做不得。”

东平王是对成国公朱能的追封,立有大军功的文武,死后都会追封侯伯或郡王。

再强的信念,也只是支持你战斗下去,战斗到生命最后一息。可不会让你爆发真气什么的,最多就是激发潜力。

战场上想杀死一个这样的悍卒,除了一刀枭首外,捅上一枪扎透肺腑,也不见得对方会失去战斗力。反倒是濒死,也会狠狠的咬上你一口。

这和朱延平看过的,哪怕号称最真实的战争电影也对不上号。战场上,两支精锐碰在一起,真的是残肢断臂漫天飞舞,没了双臂肠子横流一地的士兵,也会用牙来咬。

越是悍卒,越知道拼命的重要性。只要打赢了,没有直接阵亡,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一旦输了,哪怕是吓晕的人,也会被对方收缴战利品的时候补上一刀。

西北之战,朱延平一直想着和河套贼这样有名的离散联军打一场正战,借堂堂正正的阵战磨练自己的部下,也锻炼自己的指挥能力。可一场强袭,直接将河套乌合之众打崩了。

因为他舍不得,临阵心慈了,不想太多的弟兄战死或残疾,所以他冲在了最前面。

河套贼与明军差不多,面和心不合,缺少一个真正的服众统帅。他们也缺一场血战磨练,所以榆林城就是他们最好的磨刀石。

朱延平仿佛有钢筋铁骨,搏杀时都是全力,按照术语来说都是刀刀上限攻击。练武就是增强体能,武技就是一种增强爆发力的技巧,很遗憾,曹少钦只能连续爆发三刀。

曹少钦感叹,卢象升也是如此,却笑着,眼神真挚:“天赋异禀,这是强求不得的。不过个人武技自保足矣,作为一名统率,如何审时度势,如何激发麾下战力,如何调集万人之力如心展臂,才是我们要深思学习的。”

说着目光坦然面向朱延平,卢象升继续说:“你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是本事。如果依赖这单枪匹马的本事,哪怕阁老们器重,你这辈子也就是猛将、斗将,做不得一方重臣。把一方战事交给你,你有信心,阁老们对你没信心。为将者,身先士卒无可厚非。但,即为将,首要职责就是将兵,指挥不好军士,当什么将?害人害己,延误国事!”

对于曹少钦的际遇,卢象升同情归同情,哪怕以前是个读书人,既然已经入宫了,那就不是一路人。对于曹少钦,他不会去指点。哪怕曹少钦水平与他卢象升一样高,他也不会去点评或交流过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世上智者比比皆是,但自知的明白人不多。点出曹少钦的缺点,这种事情卢象升不会去干。也不会因为讨厌曹少钦,而挑对方的缺点去斗嘴,这是资敌!对待敌人,默默等着就是,关键时推一把,就够了。

朱延平受教,举着酒杯道:“有时候控制不住,这回冲阵就是为了减少弟兄们伤亡。建斗兄所言甚是,我若不幸,麾下弟兄无首,必然折损更大。轻重一眼可见,确实该自省。”

三人对饮一杯,朱延平继续说:“这火器犀利,看着军士们操练,我也是心生惊恐。这冲阵,也是不得已。我也爱命,建斗兄说的,好像我是个不怕死,有十条命的妖怪一样。若有十条命,也要珍惜才是。”

曹少钦笑笑,卢象升则是点头道:“心生敬畏就好,人应该有所敬畏。心中有依靠,也有敬畏之物约束着,才不会狂妄自大,做出什么蠢事情。一个人字,有头有尾,双脚立于地,再大的一个人字,头也高不到天外去。”

说着,他侧头看一眼曹少钦,露出笑意。

曹少钦俯首,不敢对视。不点拨曹少钦是卢象升的原则,警告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

朱延平在京里,是有名的高傲人,交结往来只有那么几人。整个西北战局里的大员,朱延平只找他卢象升一个,卢象升自得的同时,也对曹少钦看重起来。

这是个危险的宦官,早早警告一番没坏处。至于卢象升之前一直搭档的宣大镇守中官高启潜,这个人眼界、本事有限,卢象升还看不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