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陈既清醒了,下意识伸出手去搂旁边的女人,却扑了个空。

他猛地睁开眼, 残存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若仔细看, 还能在他眼底看见几分慌乱。

慌乱是身体的本能。

两年的日日夜夜他不知梦见多少次叶缇, 梦很真, 真到他根本不想醒, 每每醒来身边都是空无一人。

女人的笑颜,身侧的空寂。

这种落差感他体验了无数次, 每一次都为之心颤。

手下传来淡淡余温。

陈既清松了口气, 看样子她刚起来没多久。

鼻间是女人的香气。

陈既清不是个喜欢赖床的人, 但此刻他忍不住多躺了一会, 甚至把叶缇盖的那部分被子揽在怀里。

起来时,他看见叶缇睡的那个枕头上有一根黑色的头发。

陈既清笑了一下, 头发这种东西处理起来很麻烦,一梳就掉得哪哪都是, 但他觉得很安心,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家的真切。

他把这根头发拿起来, 没扔掉, 而是抽了张纸抱住。

他走到客厅,看见叶缇在阳台上打电话。

阳台的抽拉门被关上, 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看了一会后他转身去洗漱。

洗漱完叶缇还没打完电话, 他直接去了厨房做早餐。

做完早餐叶缇也刚好打完,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餐桌边。

看见叶缇的一瞬, 陈既清轻微蹙了蹙眉, “怎么哭了?”他放下手里倒满牛奶的杯子,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

晶莹透亮的眼泪本来还在眼眶里倔强打转,听见男人的声音,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陈既清想给叶缇擦眼泪,却被女人侧脸避开,她抬起手用力把眼泪抹掉,手背上留下一条清晰可见的水痕。

眼泪擦掉后,视线清楚了。

叶缇努力张大眼睛不让泪腺再继续分泌,目光落在陈既清的脸上。

她的目光认真专注,看得很仔细。

她那一身会看人的本事现在起不到任何作用,只看出他瘦了。

他真的瘦了。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叶缇抽了一下鼻子,红着眼说:“你在治疗室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陈既清沉默了一会,聪明如他,他怎么会不知道叶缇口中的意思,“李简舒告诉你的?”

“嗯。”

她知道治疗这个过程是困难的是受折磨的,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得太简单太美好了。

想到李简舒说的话,她到现在手脚都忍不住发冷,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一直强撑着听完李简舒说话。

等听到陈既清在手术室里九死一生,是喊叶缇才救回来的时候,她的心脏停滞了两秒,扶着墙壁才没跌坐下去。

还有化疗,排异反应,叶缇不敢深想下去。

他的痛她永远体会不到,那一大片纹身连他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陈既清知道现在不解释才是最好的安慰,等她哭完发泄完,他才抽了张纸巾把多余的泪花擦掉。

“别哭,你做得很好。”

你没想着去找我,你做得很好。

你守着我们的家,你做得很好。

你等我回来娶你,你做得很好。

叶缇伸出手,指尖轻颤抚摸着他的伤口。

伤口恢复得很好,基本上看不出来了,只有摸一摸,才能感觉到异样的触感。

陈既清亲了亲她的手,看着她肿到看不见眼皮的眼睛,不禁失笑,“我回来不是看你哭的。”

“我不想再让你为我流泪了。”

他吻着她的发顶,叹息了一声。

以前看见她为别人流泪,他会心疼,他多想让她为陈既清流一次眼泪。

现在她为陈既清流泪了,他还是心疼,只想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笑。

人真是一种矛盾又复杂的生物。

“都过去了。”他说。

-

哭过一场,叶缇没心情吃早餐,她不吃陈既清自然也不会吃。

叶缇强硬让他吃,他的态度和她一样强硬,想让他吃可以,她也要吃。

想到他的身体,叶缇还是坐回餐桌,哪怕再不想吃,也一小口一小口吃掉了。

吃完早餐,叶缇靠着陈既清坐在沙发上,陈既清想让她坐在他怀里,她摇头拒绝。

尽管陈既清再三保证身体已经好了,她就是不敢,她怕陈既清还没好全。

陈既清拿她没办法,只好搂着她。

叶缇把玩着男人修长的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手比两年前更苍白了。

半夜打寒颤的事叶缇没问李简舒,她想听他亲口说。

“打寒颤的事,我想听你说。”叶缇说。

“好。”陈既清应了句,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打寒颤这个情况现在已经很少发作了,保守起见,他昨晚睡前吃了药,没想到还是发作了。

他其实不想让叶缇看见他的脆弱。

他只想把坚强的一面留给她,他想让她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陈既清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避重就轻地说是治疗后遗症,时间长了就会好。

叶缇听得很认真,男人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她能分辨的出来。

他的话半真半假,说到痛苦的时候就一句带过,他越是这样她就越心疼。

叶缇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她觉得信鬼神不如信自己,但她现在相信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遇到什么人早已命中注定,她现在真的很感谢,感谢天意把陈既清送到她身边。

见她又有哭的趋势,陈既清捏了捏她的脸,“再哭真的要变小花猫了。”

脚边的奶油听见猫这个字,一精神,抬头看他们,一副傻样子。

叶缇破涕为笑,“你这蠢猫!”

过了很久,叶缇趴在陈既清肩头,凑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很确定,我只爱你。”

“我也是。”

-

午饭前,叶缇被陈京姝喊去选喜糖。

喜糖是定制的,定下款式和口味后商家会在婚礼前夕赶制出来。

陈京姝嗜甜,一下子试了好几种口味的糖,到最后舌头都吃麻了,尝不出味来,嘴巴也拔干拔干的,喝了好几杯水。

剩下几种没法试了,所以她在试的几款里选了三款,做成小动物的形状。

从糖果店出来,微博自动推送了关于陈既清的消息。

是陈既清本人亲自发的——演唱会正式时间12月22日,地点海市,具体事项另行通知。

陈京姝也看到了这条微博,她尖叫着跑到叶缇身边,“叶缇姐!我哥终于要开演唱会了!!!”

“12月22诶。”她对叶缇挤眉弄眼。

陈既清的演唱会一直在圣诞节前几天或后几天,没人多想这个日期,但知道实情的人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叶缇看见这四个数字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嘴上还硬着,“尽搞些花里胡哨的。”

“这怎么能叫花里胡哨呢,明明是我哥对你满满的爱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叶缇眼里的笑意更深,周身泛着甜蜜,这次没反驳。

和陈京姝分开后时间还早,叶缇买了两张去苏城的高铁票,她答应过爸爸,等陈既清回来后一定一起去见他。

“我们去哪里?”

“去见爸爸,我们的爸爸。”

闻言,陈既清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又痒又酸,最后还是软成一滩水。

到了墓地,叶缇买了和上次相同的东西。

每次买的水果都是一样的,因为叶父就喜欢吃那几样,别的都不爱吃。

熟悉的道路,旁边是熟悉的男人。

以前来这里叶缇的心情是很沉重的,她很爱她的父亲,每次来这里都会难过很久。

这次带着陈既清来了,她的脚步竟有几分迫不及待。

她迫不及待想把陈既清介绍给爸爸,她想让爸爸知道陈既清有多么多么优秀,她更想让爸爸知道他女儿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

他会安心的。

他会安心在地下长眠。

叶缇把水果按照以往的习惯一一摆放在上面。

墓碑上的男人还是那么年轻,一直没变。

叶缇偷偷瞄了眼旁边的男人,嘴角勾了一下,然后视线重新放到墓碑上。

爸,下次来见你可能就是三个人了。

她这次没有说很多,她把时间留给陈既清。

叶缇拱了拱他的手肘,示意他说话。

“你先去旁边。”陈既清说。

“……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叶缇叉着腰。

“听话。”

“……”

“我想和爸单独说说话。”

这句话戳中了叶缇的心,她动了动唇,故作不情愿,“那好吧。”

“乖。”

叶缇走到很远的地方,说了不偷听她就不会偷听,虽然听不见,但能看见男人的动作。

看见他蹲下身擦墓碑,她的眼眶湿润了一下。

自己爱的人尊重自己的家人,真的很好。

陈既清说了二十多分钟,她就在远处站着,也不嫌累。

看着他有走过来的迹象,她连忙把湿润的眼角擦干,扬起笑走过去。

叶缇自然勾住陈既清的胳膊,“你都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

叶缇抓着他的手左右晃了晃,一副耍赖到底的模样,“快点告诉我!”

“不说。”

“快点!”

“不说。”

“那今晚别上我床!”

“……我说。”

“我会努力赚钱养好某只小猪。”

“肯定不是这句!”

“我还说要把某只小猪养得肥肥的,别的公猪就看不上了。”

“那你就是那只瞎了眼的公猪!”

“嗯。”陈既清毫不犹豫。

叶缇:“……”

两人十指相握慢慢走远。

陈既清低头看着身旁的女人,满眼温柔。

我说。

我会用尽生命护你一世周全。

-

回海市时天快黑了,他们在外面吃了顿饭,然后回公寓。

这晚,陈既清还是住在这里,叶缇的羞涩少了几分,至少能正眼看他。

奶油和面包不知今天受了什么刺激,一直往卧室跑,把它们关外面还用爪子扒拉着门,想睡都睡不了。

最后还是陈既清起身去安抚他们,十来分钟后他回来,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叶缇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昨天放在衣服袋子旁边的那个。

陈既清打开盒子,里面全是叶缇这两年寄给他的信。

叶缇有些惊讶,“这些信你还留着?”

“嗯。”

不仅留着,他还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去哪都不会忘了这个盒子。

信被拆过,有些纸痕了,看上去被翻过很多次。

陈既清按照信的时间一封封拿出来,上面写了什么,他就亲口回复。

两年前的十二月六日。

叶缇说,今天我这里下雨了,伦敦下雨了吗?

陈既清看着叶缇的眼,“那天没有下雨,是晴天。”

“你还记得?”

“因为我每天都会看着这些信回答一次。”

满满一盒子信渐渐拆完,最后一封是陈既清回来的前两天。

叶缇说,陈既清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想了,很想很想。”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