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雪域苍茫(11)

另外几名学生见吴佩慈死了,也顾不得陈起凤了,顺着楼下一个是就准行好的地道口逃走了。等日本宪兵冲进来的时候,楼上只剩下抱着吴佩慈在哭的陈起凤和在一旁啜泣的张万德。面对这惊人的一幕,日本宪兵们惊呆了。庄冈惊问道:“林会长,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你们打死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她怎么会发表声明说要杀你?”庄冈大惑。

陈起凤不再解释,只是抱着吴佩慈的尸体缓缓走下楼来。他目光呆滞,身体有些哆嗦,张万德冲到陈起凤面前,从陈起凤怀里接过吴佩慈的尸体再次痛哭失声。抱着脸色苍白嘴角滴血的吴佩慈,张万德的耳边不禁又响起了吴佩慈悦耳的声音,眼前又浮现出吴佩慈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可是现在,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吴佩慈对她的痴情。可是,因为梅爱钟一个他想爱却得不到的女人,他却没有接受她。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佩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一阵冷风扑面,张万德的心缩成了一团。他觉得泪水似乎凝固在了脸上……这次事件以后,陈起凤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女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还没有知道她的身世,她就离开了人世间。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就是自己争名夺利扒结日本人的后果。他现在连女儿都失去了,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用?因为日本人,他失去了女儿,甚至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张万德。好在,有梅爱钟日夜陪伴在他身边,他这颗飘泊的心才稍稍有了一丝慰藉。

冬日里的一天晚上,陈起凤有些倦意正要睡下,宋茂财持着一只请柬走进来道:“叔,明天是日本关东军驻沈阳七十旅团山本大佐四十八岁的生日,明天晚上,他鸿宾楼特设晚宴,邀请了您和奉天商界一些头面人物,一方面共贺他的寿辰,另一方面是想和大家共同商榷奉天商界的一些具体事宜,请您勿必出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茂财下去后,陈起凤睡意全无,他拉开了抽屉,望着里边的两只勃朗宁发起呆来。

“起凤,你怎么了?哪不舒服?你看看我啊,最近一些日子老是心神不宁的,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梅爱钟将一碗莲子羹放在陈起凤面前关切地问道。

陈起凤喝了一碗莲子羹连夸好吃后道:“爱钟,我心里就是堵得慌,胸口里就像塞了一块石头,我对不起佩慈,是我害了她啊!”说到这儿,陈起凤抓住梅爱钟的手流泪道:“爱钟,你说我陈起凤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要不是因为一己之私,我又怎么会投靠日本人?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却又落了个汉奸的骂名。走在街上,我如芒在背,老觉得背后有人骂我汉奸。”

梅爱钟安慰道:“国难当头,人人自危以求自保,少帅都退进了山海关,你一个小小的商会会长又何必如此自责?”

陈起凤道:“正是为了一己之私,我害死了我自己的女儿!要不是因为我,她又怎能死得这样惨!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浑身是血的样子,爱钟,我的精神都快崩溃了!我的手上沾满了自己女儿的鲜血!”

任凭梅爱钟如何劝说,陈起凤依旧长呈短叹,泪流满面。这时,陈起凤轻轻将梅爱钟拥在怀里道:“爱钟,难为你这些年来为我担惊受怕。跟着我,也没过上想像中的好日子。像我这样在刀尖上跳舞的人,保不齐哪天就身败名裂了。爱钟,老夫少妻,终非长久,我想了好久,咱们还是分开吧!”

“起凤,你今晚上是怎么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梅爱钟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老了,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力不从心了。爱钟,我比你大二十多岁,我们不能白头偕老的。我早在德汇银行以你的名义存了二十万现洋,虽然不多,也够你花销一生了。”

“陈起凤,你把我梅爱钟当什么人了?要不是你,我至今还在火炕里头呢!我跟你这么多年,什么也不图,就图你是个好男人。”梅爱钟说到此处动了真情,泪水簌然而落。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惹夫人生气!”陈起凤嘿嘿一笑,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欢快。梅爱钟见他的滑稽样,终于破啼为笑。不过,细心的她发现,丈夫似乎有什么心事在瞒着她……第二天晚上,陈起凤如约赴宴。鸿宾楼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沈阳商界名流和中日两国的军政两界要员都聚集一堂。山本叽哩呱啦,鼻涕眼泪流了一大堆,正在前台演讲之时,忽听“砰——”、“砰——”两声枪响,山本中枪倒地,鸿宾楼顿时大乱。

众人没有想到,开枪的人竟然是商会会长林奉全!这家伙是日本人的座上红人,如今怎么竟成了枪击山本的刺客了呢?

原来,自打吴佩慈死后,陈起凤对日本人的看法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因为复仇,他失去了他最亲爱的女儿。他只不过是日本人所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女儿的死,对他的触动太大了。他决定除掉山本为自己正名,他不想永远落一个汉奸的骂名。所以,今天晚上,他将两只勃朗宁藏在身上,就是为了除掉山本。

山本死了,可在场的日本宪兵却没有放过他。利用混乱的机会,陈起凤打死了几个日本宪兵就往外跑。日本宪兵追了上来,很快,陈起凤的子弹打光了,他的胳膊中了一发子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身后几声清脆的枪响,追在前面的几个日本宪兵应声而倒。

“老哥,快走!”

陈起凤回头一望,张万德正在他身后呢!一股久违的亲切感在陈起凤的心头溢散开来。

“兄弟,是你啊!”

张万德点了点头,拉着陈起凤就往一条小巷里跑。尽管张万德枪法好,可日本宪兵紧追不舍,时间不长,子弹打光了,身上的飞刀也掷光了。让陈起凤感动不己的是,危难之时这个因为他投靠日本人和他断交的朋友又急时地出现在他面前。

“砰—”张万德身子一颤。

“兄弟,你受伤了?”陈起凤道。

“老哥,没、没什么,擦伤了点皮。”

这时,前面车灯一晃,一辆“雪铁龙”冲了过来。张万德喜道:“大哥,嫂子来接我们了,快上车!”

原来,自打吴佩慈死后,细心的梅爱钟发现,丈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时不时的长吁短叹,借酒浇愁。梅爱钟知道,丈夫是因为女儿的死而愧疚。今天晚上,梅爱钟无意中看见陈起凤拿走了抽屉里的两只手枪参加山本的生日宴会,便预感到一丝不祥。知夫莫若妻。丈夫敢爱敢恨,嫉恶性如仇,他当初投靠日本人实际上是为了彻底搞垮死对头吴明哲,吴明哲搞垮了,汉奸的骂名也传开了,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要以实际行动来为自己正名。女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今晚上十有八九是报必死之心刺杀山本而去。她再次找到了张万德。听了梅爱钟的叙说,张万德也顿感事情有些不妙,于是便带上短枪和飞刀在暗中保护陈起凤并让梅爱钟暗中将车停在一条小巷接应。果然,陈起凤枪杀了山本。张万德为他今晚这个举动赞叹不己。他见陈起凤危机四伏,这才挺身出来营救。

司机麻利地将开着雪铁龙冲出了小巷。此时的日本宪兵,出动了三轮摩托车,在后面紧追不舍。子弹在雪铁龙上溅射出点点火花。几颗子弹飞来,雪铁龙后车窗的玻璃被击了好几个窟窿,司机中弱而亡,张万德扑过去继续开车。

“老哥,嫂子,前面是一片树林,我将他们引开,你们跳车快走!”张万德道。

“万德,要走,咱们一块走!”陈起凤道。

“不行,那样做我们谁都跑不了。老哥,你是条汉子!以前,有不恭敬的地方还请老哥见谅。”张万德道说到这儿扭头看了看梅爱钟,“老哥,带着嫂子快走吧!兄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

梅爱钟如鲠在喉。她是性情敏感的女人,岂不知张万德对她的感情?她当初之所以有意避开他的痴情,陈起凤本身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她是觉得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他。可这些,又如何向张万德倾吐呢?

日本人的子弹越来越密,过了一个拐弯处,张万德将雪铁龙停下,急急道:“老哥,嫂子,你们快下车,我去将日本人引开,要快!”

陈起凤和梅爱钟异口同声道:“兄弟,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

张万德没有言语,而是将陈起凤和梅爱钟拽下车来推到了路边的草丛里,然后踩动油门,雪铁龙箭一般地向前冲去。陈起凤和梅爱钟看得真真切切,日本人摩托车上的机关枪吐着火舌,疯狂地向雪铁龙扫射。

“糟了,前面是条死路!”陈起凤拍着额头道。

“那可怎么办呀?”梅爱钟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起凤喃喃道:“只有听天由命了。万德,我的好兄弟,老哥对不住你啊!”

这在这时,前面一团刺目的火光一闪,张万德驾驶的雪铁龙爆炸了。陈起凤流泪道:“爱钟,我们要永远记住他。”

梅爱钟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拉起陈起凤向黑暗中走去。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了风,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把这一切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