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雪域苍茫(6)

吴佩慈见张万德满面疑惑的样子,继续说道:“其实,这对玉观音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那年我还小,见这对玉观音好看,就让奶娘从玉器店里买来了。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小胡同,见一个病倒在路边的人,我和奶娘就把他送到了一个中医堂。没想到那只刻有龙字的却丢失了。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了你脖子上的玉观音,听了你的讲述后,我才知道,你就是我救过的那个病人。也许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的似的,命运又让我们重逢了。”

怪不得吴佩慈见到他脖子上的这只千手玉观音时说了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原来,和自己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吴家大小姐就是当年那个救他的小姑娘!张万德赶忙从炕上下来就要给吴佩慈磕头,被吴佩慈一把拉住了。

“成林哥,你这是干什么?”

张万德挠了挠脑袋,正色道:“小姐,这事儿还真跟戏文里唱的那样。小姐小小年纪就救了我,我成林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叶成林绝无二话。”

“当真?”

“当真!”

吴佩慈脸儿一热,一把抓住了张万德的手道:“既然你这么爽快,那我可就说了。成林哥,我、我喜欢你!自打我在招聘现场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你就是当年我救过的那个病倒街头的叫花子啊!成林哥,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吴佩慈说着,大胆地扑进了张万德的怀里。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女性和张万德如此亲近过。一股年轻姑娘特有的馨香一下子扑入了张万德的鼻息,张万德不由心里一**。尽管张万德明明知道梅爱钟是陈起凤的人,可这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梅爱钟的影子来。他本能地推开吴佩慈,急急道:“小姐,这怎么能行?要是让东家看见,这还了得?”

“让我爹看见又能怎么样?我是他的独生女儿,什么事情,他都会听我的,特别是我的婚事。”吴佩慈满脸幸福自信地一边说道,一边将脑袋又依偎在了张万德的胸前。

吴佩慈闭着眼睛沉浸在初恋的幸福里,张万德觉得血都涌到了颈根儿,心就像散乱的鼓点一般跳动。必竟,依偎在他怀里的是他的救命恩人才貌双全的吴家大小姐。他不忍拒绝她,可又不能答应她。就在张万德进退两难的时候,春草在外头说道:“小姐,老爷来了!”

两个人慌忙分开。张万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陈起凤自打成立福瑞来商号以来,就像一只拉满了的弓,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怡。他对吴明哲恨之入骨,恨不得一下子就彻底地搞垮他,将他置于死地,可这吴明哲就好比一个坚固的堡垒,凭他怎么处心积虑地进攻,却也只能伤了他的皮毛。好在每天晚上,他疲惫的身心能从梅爱钟那儿得到舒缓和爱抚。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射在八仙桌旁,陈起凤正和梅爱钟正围着火炉对坐品着香茶呢!对梅爱钟,陈起凤是爱到骨髓里去了。他的性情和长相都有点像结发的妻子崔成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产生一种和崔成琴在一起的感觉。只不过,她又比崔成琴多了一丝泼辣和欢快。无论什么事情,陈起凤总会先和梅爱钟商量着办。最让陈起凤感动的是,这女人虽说在年纪上做他的女儿都够格了,可她却对他不离不弃。她虽说身入烟花,却能做到以死相挟为他保持贞节。陈起凤有时候也在想,人这辈子争名夺利做什么,能守着这样的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就应当知足了。

陈起凤又想起了张万德。这小子是条重情重义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他老觉得他看梅爱钟时候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爱钟,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可又怕你生气,所以就一直压在心里。”陈起凤道。

“起凤,看你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男人儿样?有什么话你问便是。”梅爱钟头也没抬,继续往嘴里边扔着瓜子。

“那我可就问了,”陈起凤嘴儿一嗫道,“我怎么老是觉得万德看你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是不是这小子对你有意啊?”

“想哪儿去了?人家万德出死入死地对你,你还在这儿嚼人家的舌根子。”梅爱钟脸儿一红。

陈起凤斜了一下眼睛乐了:“瞧瞧,一说起万德来,你的小脸儿就红了。我还发现,前两天你还送他一双新鞋呢!”

梅爱钟抬起头来正色道:“起凤,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心胸狭窄啊?你不在的时候,人家万德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给他做几双鞋又怎么了?实话告诉你,人家要是真想对你不仁义,现在坐在我梅爱钟对面的恐怕就不是你陈起凤了!”

夫妻二人正在聊天,门帘一挑,宋茂财吞着袖口吐着白气走了进来。跟随宋茂财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身材不高穿着棉袍戴着黑呢礼帽,留着八字须,双眼露出精干之气的中年人。宋茂财给他们双方做了介绍后就出去了。

陈起凤让座,示意梅爱钟也出去后,陈起凤道:“听说中村先生前些日子就要见我,不知有何贵干?”中年人道:“林东家,既然您这么问我,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听说奉天商会会长吴明哲和您林东家本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拜把兄弟,可吴明哲为了独吞你们二人的产业,竟然设计毒害你,这个仇您至今还没有得报。另外,我还知道,您的真名不叫什么林奉全,而叫陈起凤!如果您愿意,我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倒是非常乐意为林东家效劳,不知林东家意下如何?”

“钟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我了解得如此透彻?”陈起凤满面的惊愕。

中年人道:“林东家,我是南满株式会社里的一个普通商人,不过,却对林东家非常感兴趣。”

这个茂财,怎么把一个日本人引见进来了?他还以为是一个姓钟的东家呢,没想到竟然是满铁的日本人!陈起凤狐疑地看了看中年人道:“我和你们日本商人并无往来,你们凭什么要帮我?”

中年人道:“当然是各为所需。”

原来,中年人就是“南满铁道株林会社”的一名高级工作人员。“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是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东北进行殖民侵略,推行殖民统治的重要机构。该社于1906年由儿玉源太郎、后滕新平等80多名日本军阀、财阀根据日本政府勒令筹建,同年十一月在大连成立。名义上是经营南满铁路,实际上是执行日本侵略满洲的特殊机关,是日在华执行殖民政策的先锋队。“满铁”作为经济侵略机构,经营范围十分广泛,除了铁路运输外,还兼营着煤矿、航运、电力、粮食加工等80多个部门,疯狂掠夺东北的资源。“满铁”的工作人员就像散落在东北大地的钉子,几乎无孔不入。中村就是其中的一位高级工作人员。前些日子,中村受上面的命令,为发动侵华战争做进一步做进一步的“清除障碍”。他们首先把目标对准了奉天商会会长吴明哲。他们认为,只要吴明哲被他们收买了,那么便一发而带却全身,整个奉天的商业便为他们所利用,整个东三省乃至全国,有了奉天这个样本,便会大大地推动日本在华的统治。没想到吴明哲不买“满铁”的账,中村还没等说明来意,吴明哲便道:“中村先生,我和您没有什么话可发谈。日俄战争以来,你们从沙俄手里夺取了我辽东半岛的租借权,现在你们又设关东厅、满铁、关东军和领事馆,你们的狼子野心是尽人皆知。我吴明哲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却也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个道理。你们以守备南满铁路为名驻扎了大批的军队,铁路沿线每10公里驻军15名的驻军权,这说明了什么?!送客!”中村吃了个闭门羹,只得悻悻退去。这时候,中村又受上面的指令,将拉拢对象对准了实力虽然次于永泰祥但潜力巨大的福瑞来商号东家陈起凤。为了做到有把握,不再会向拉拢吴明哲一样失败,中村决定先从他的手下人入手。中村发现,福瑞来商号大掌柜宋茂财爱赌钱,就想法设法接近他。有一回宋茂输得身无分文,赌友们围着他要钱。宋茂赌正骑虎难下之际,中村见时机已到,就将钱替宋茂财还了。宋茂财感激中村,两个人成了朋友。后来中村又通过宋茂财和福瑞来做了几次生意,宋茂财没少吃甜头。中村见和宋茂财的关系结识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就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说出了想结交陈起凤的最终目的。宋茂财见中村财大气粗,中国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有了中村这个靠山,到时候自己仍然吃香喝辣的,于是就答应带为引荐。从宋茂财那儿,中村早就对陈起凤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他没有想到,陈起凤和吴明哲之间竟然是反目成仇的把兄弟。他知道,只要能许诺陈起凤报仇雪恨,陈起凤一定能答应。这正是中村的切入点。

中村道:“林东家,如果您能带头和我们南满株式会社做生意,我们不但答应助您报仇,而且还保证将来的奉天商会会长非您莫属,不知林东家意下如何?您不要急着答复我,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不过,要是您拒绝了我的诚意,您演的这出移花接木就要让人给识破了,到时候,您岂不是前功尽弃,功匮一溃?”

陈起凤的冷汗淌了下来。要是这个中村真将事情的真相公布于众,他处心积虑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一定是茂财那小子胡说露了实情,要不然中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塞翁失马,蔫知非福?说不定这个中村就是打败吴明哲最大力量。陈起凤想到这儿道:“既然中村先生看得起我福瑞来,我林奉全总不能不识抬举吧!可是我必须先知道,您怎么可以帮助我彻底报复吴明哲?”

中村道:“但不知林东家是要文的还是要武的?”

“何为文?何为武?”

“文,就是慢慢地把吴明哲搞垮;武的嘛,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让刺客除了他了事。”

“当然是要文的。虽然我和吴明哲有不共戴天仇恨,但我的最终目的很明确,不是要了他的命,而是本来属于我的产业。仅此而已民。”陈起凤吐了口烟缓缓地说道。

两个人秘谈了半个多时辰,中村这才告辞离去。

自打那天吴佩慈把想法挑明了后,张万德如坐针毡。张万德也知道,吴佩慈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可他就是忘不了梅爱钟。他有时也在心里骂着自己,人家梅爱钟是陈起凤的人,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一见到梅爱钟,他的心就又放在她的身上了。吴佩慈不亏是一位新潮女性,尤甚在感情方面显露得大胆火热。自打向张万德坦露了内心后,姑娘一有空暇就跟张万德在一起。

这天下午,张万德照例像往常一样教完吴佩慈武艺,正要回去,吴佩慈柔声道:“成林哥,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让你陪我出去逛逛太原街。”

张万德婉然搪塞道:“小姐,不知道今天东家有没有事情要出去办呢!”

“我已经和爹说好了,要你陪我出去的。”吴佩慈脸儿一红,含情脉脉看了张万德一眼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万德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雇了一辆洋车陪吴佩慈去太原街。在当时的奉天乃至整个东三省,太原街可算得上是最繁华的街道。凡是当时上海能有的,不出三个月,在太原街上准能出现。吴佩慈除了给自己买一些巴黎香水之类的用品外,还给张万德买了一身时髦衣服、一双皮鞋和两条“红锡包”。尽管张万德百般拒绝,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吴佩慈。在让张万德试衣服的时候,吴佩慈自己给张万德系衣服的钮扣。看着吴佩慈那专注自如的神情,张万德虽然有一丝别扭,但更多的还是温暖。

这时,细心的吴佩慈注意到了张万德脚上那双梅爱钟做的千层底布鞋了。

“哟,这双布鞋的针线又密又好,怕不是又是哪个姑娘给做的吧?”吴佩慈抬眼望着张万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一定是你所说的那个姑娘做的吧?”

和吴佩慈在一起的时候,张万德曾经提起过梅爱钟。不过,张万德并没有提及她的名字,只是说这姑娘是他在奉天认识的一位酒楼的女东家。见吴佩慈问起,不由脸儿一热,轻轻点了点头。

“佩慈,你不要想得太复杂,我们只不过是一般的朋友,我在奉天落难时,没少得到她的照顾。在说,人家早就嫁人了。”

“成林哥,时间还早着呢,我这个人就是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你能不能领我去见见她?成林哥,就算我求你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我爹面前说你的坏话。”

直到此时,张万德才明白,所有的女人天生都是一缸醋。那时,他刚刚来到永泰祥给吴佩慈保镖不久,两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有一回张万德从陈起凤那儿回来,想着和梅爱钟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张万德心情很坏,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可能冒险来吴明哲的永泰祥。他所做的一切全都为了她,可她竟然是别人的女人。当时,他的脸色很难看,吴佩慈问他怎么了,他当时也觉得一吐为快好,就说一个他喜欢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妻子。

这在这当口儿,忽听旁边有人笑道:“兄弟,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张万德一扭头,陈起凤和梅爱钟两个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呢!刚才跟他搭话的是陈起凤,陈起凤目光狡黠的看着他。当着吴佩慈的面儿,张万德忙拱手道:“原来是哥哥嫂子,你们二位怎么到这儿来了?”

“太原街是全奉天最繁华的去处,我今天也闲着没事儿,就陪着你嫂子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陈起凤看了看吴佩慈问道:“这位姑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