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雪域苍茫(4)

其实,叶成林便是化了名的张万德。晚上,张万德躺在柜上的大炕上,一闭眼,就是梅爱钟的影子。那天,梅爱钟来找他,就是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帮着陈起凤东山再起。张万德虽然婉言拒绝了帮着他搞垮吴明哲的想法,可架不住梅爱钟的苦苦劝说。梅爱钟说,万德哥,起凤他最看重的就是你了。你要是不帮他一把,他这辈子就完了。你那天拒绝了他,他只好哀求我来求你。万德哥,我知道你不喜欢做那些事情,可你就权当是为了我吧。梅爱钟说着竟掉下了眼泪。张万德知道,为了陈起凤,梅爱钟可以做任何事情。可自己对梅爱钟的那份感情却有谁知?面对梅爱钟的哀求,张万德只得点头答应。为了接近吴明哲打进永泰祥,张万德绞尽了脑汁。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要莫不干,要干就得做出个样子来。既然答应了梅爱钟,就得千方百计不让人家失望。现在,酒楼已经让梅爱钟管理起来了,他放了心。三天前,他见永泰祥门前围着一群人,走过去一看,这才知道永泰祥要招伙计。张万德知道,他打进永泰祥的时候到了。对他来讲,最拿手的就是算盘和记账了。在染坊当学徒的时候,内掌柜的手把手地教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读过几天私塾,因为他书读得好,先生没少夸他。这两样对他来说都不是件难事。张万德想都没想,化名叶成林就报了名。昨天晚上因为贪了几杯起来晚了,要不是吴家小姐深明大义让他考了试,他就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了。

“叶成林,你小子还在睡啊!太阳都快照屁股了!”大掌柜急火火地敲门。

张万德忙揉着双眼走出屋来。大掌柜说:“叶成林,东家要去赫图阿拉分号办事,现在世道很不太平,东家让从咱们这儿挑几个伙计和他一道去。我见你头一天来,身板又不错,你就和几个柜上的一起去赫图阿拉吧!”

张万德和几个年轻的伙计护送东家去了赫图阿拉。因为交通不便,东家的那辆新买的黑色雪铁龙派不上用场,只好坐一辆带篷的马车。张万德没想到,吴家小姐也和他们一道去。吴佩慈穿着一套学生衣裙,剪着齐耳短发,俊俏活泼。张万德一边搀扶吴小姐上了马车,一边道:“小姐,昨天的事真是谢谢您了!”吴佩慈望着他莞尔一笑道:“没什么,举手之劳,只要你能把商号里的事情做好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张万德一边点头,一边想,这姑娘一点大小姐的架子也没有。

一路之上,吴明哲就给大伙讲述有关赫图阿拉的由来。吴明哲说,赫图阿拉,满语称之为“横冈”。横冈,就是两山之间微微隆起的高地。那里是老罕王努尔哈赤进关前的建的第一个都城。

吴明哲兴高彩烈地讲述这里的龙脉和以及这里的风俗习惯,讲老罕王建功立业的故事,讲乌鸦救驾的神奇,大伙儿听得如痴如醉时,赶车的老把喊道:“东家,不好了,前面好像有劫道的。”

老把话音刚落,数十个挥刀舞棍的汉子拦住了马车。吴明哲抱拳拱手,提出了几个江湖人物和地方要员的大号请求放过一码,哪知对面的土匪并不买账,吴明哲一边掏出一把匣枪一边道:“伙计们,操家伙!”

伙计们纷纷操起了手中的大刀。那时候,枪这个东西可是个稀罕玩艺,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它的威力,能够操得起枪的人更是廖廖无几。要是以往,对吴明哲来说,这几个毛贼草寇倒也不算什么,可近几年他染上了大烟,身子大不如前,所以,只靠手里的匣枪壮胆提神了。

“当家的,这小子手里有枪。”一个土匪喊道。

“当家的,这马车里还猫着一个水灵灵的洋学生。咱可是开了眼了,这洋学生长得可真俊呢!”另一个土匪喊道。

“枪算个屁啊!老子既然是吃这碗饭的,就不怕他这个。”土匪头子一挥手,手下弟兄便向马车涌了过来。吴明哲正想开枪,保险还没拉开,就被一个土匪将枪踢飞了。枪到了土匪头子手里,土匪嘿嘿一笑,拉开保险,正要扣到扳机,忽觉腕上一麻,手里的匣枪便掉到了地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忽见前面一条汉子纵身跃过,紧接着白光一闪,一把钢刀的刀尖便顶在了他的咽喉!

“小子,让你的手下放下家伙!要不然,老子这一刀下去,就让你见了阎王!”

吴佩慈和吴明哲早就被这场面吓呆了,尤其是吴佩慈,哪见过这阵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竟然有人将刀逼住了土匪头子,这个人居然是新招聘的伙计叶成林!

吴佩慈拉着父亲的袖子叫道:“爹,您看,是叶成林!”

吴明哲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他绝没有想到,一个相貌平平差点让他拒之门外的小伙子竟然身怀绝技义胆。土匪头子见状,只好嘶哑着嗓子命令他的手下。手下一见当家的被人用刀逼着,只好停止了厮杀。张万德略施小技就使得刚才这匪强我弱的态势起了根本变化。为了保命,土匪们只好将吴明哲他们放了过去。

“爹,还是我有眼光吧!要不是人家叶成林,咱们今天的后果就不堪想像了。”在去赫图阿拉的路上,吴佩慈翻来覆去地在父亲面前夸耀张万德。

“行了行了,我回去重用他也就是了。没看出来,这小子竟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吴明哲道。

这时,一个大掌柜将一根“红锡包”递给了吴明哲道:“东家,不知您听说了没有,北行那儿成立了一个福瑞来商号,东家叫林奉全。”

吴明哲吐了口烟,刚才的惊叫也似乎随着这飘**的烟雾飘到了九霄云外,哂笑道:“我是商会会长,我能不知道吗?听说这个林奉全也是个能干的主儿,有机会我得会会他。这小子听说来头不小,咱们得溜点神,先观察他一段时间再说。”

“是。”大掌柜答道。

这时,天边突然间有些阴晦了。看样子,要下雨。不知怎的,张万德的眼前又浮现出梅爱钟的脸儿来。这女子,现在不知道和大她二十多岁的陈起凤过得如何了。

“叶成林,还是我慧眼识英雄吧?”

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了张万德的思绪,张万德回头一看,大小姐吴佩慈正冲着他乐呢……从赫图阿拉回来后,吴明哲对张万德另眼相看,并破例让张万德做了他的贴身保镖。对张万德,吴明哲拿他当了一只金元宝一般。这天晚上,吴明哲对张万德道:“成林,今天晚上没事,咱们在一块喝几杯。那天要不是你出手,我吴明哲就没有今天了。”

“东家,那是我应当做的。您这么客气,成林万不敢当。”张万德毕恭毕敬地说道。

吴明哲还没说话,吴佩慈半路上插了一句:“叶成林,干嘛要客气啊,我爹让你去你就去呗!”说完走了出去。

吴明哲又让了一回,张万德只得答应了。

酒菜早已备好,多是些张万德叫不上名字的山珍海味。两个人山南海北聊得挺投机。酒至半酣,吴佩慈从外边走了进来。

吴明哲道:“佩慈,天都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还到处乱走些什么?”吴佩慈坐在吴明哲身边,将吴明哲酒杯里的酒斟满,然后坐在吴明哲的身边满面的嗔怪:“人家睡不着嘛!”

见女儿如此,吴明哲这才笑了,让她再给张万德倒酒。吴佩慈给张万德斟满了一杯含情脉脉地说:“成林哥武艺高强,我想跟着学个一招半式,以做防身之用如何?”

张万德满口答应。

吴明哲道:“一个姑娘家的学什么武艺?”

吴佩慈道:“爹,现在世道这么乱,女儿既便学个花拳绣腿也能防身壮胆呀!爹,您要是不答应,女儿将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您后悔都来不及呀!”

吴明哲只得对张万德道:“不瞒你说,我就佩慈这一个女儿,打小就把她娇惯坏了,如果你有时间,不妨教她三招两式,日子久了,自然知难而退。”

这样,张万德在工作之余便有了吴佩慈这个徒弟。吴佩慈虽说是个娇养惯了的富家小姐,可学起功夫来却丝毫也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柔。这二人一个爱学,一个爱教,日子不长,吴佩慈就掌握了基本功法,武艺大有长进。张万德有晨练的习惯,尤其是冬天,更要赤膊苦练,直至浑身上下汗水淋漓。

这天早上,张万德正在练功习武,忽听身后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回身,吴佩慈手里拎着把热水壶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关切地说道:“成林哥,这冷天暴雪的,当心感冒。”

自打和张万德学习武艺,吴佩慈就称呼张万德为大哥了,张万德也打心眼儿里佩服起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来。这姑娘不但才华横溢,是个女秀才,而且性格非常坚韧。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摸爬滚打,张万德老是觉得,吴佩慈对他特别的好,从吴佩慈的眼神里,张万德知道,那里边蕴含着的是什么。可每到这时,他的眼前就浮现出梅爱钟的影子来。

吴佩慈在张万德的脸上擦着汗,手突然停了下来,满面的惊愕:“成林哥,你脖子上的这尊千手玉观音真好看,能让我看看吗?”

张万德将玉观音摘下,吴佩慈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惊奇的发现,这只千手玉观音的背后竟然刻着一个“龙”字,又递给了张万德道:“成林哥,这尊玉观音可真特别,能跟我说说它的来历吗?”张万德叹息了声,给吴佩慈讲起了这尊千手玉观音的来历。

张万德杀了染坊掌柜后,为怕摊官司,只身跑到了省城。很快,张万德身上的盘缠花光了。正值隆冬,张万德连冻带饿,就病倒在太原街上的一个小胡同里了。虽说张万德有一身武艺,却没能抵住病魔的侵袭。张万德此时想起了戏文里说的秦叔宝当锏卖马的故事,叹息说自己还不如人家秦叔宝呢,人家秦叔宝还有锏可当马可卖,可此时的他身上却无分文。张万德想着就蜷缩在胡同口一户人家的柴堆前昏厥过了。醒来的时候,张万德却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一个六十开外长着花白胡子的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呢!知道人家救了自己,就起身拜谢,被老先生给按住了。老先生是一位坐堂的郎中。老先生说,小伙子,你好福气啊!要不是一位姑娘和一个妇女救了你,你这条命早就没了。从老先生的嘴里,张万德知道,是一个坐着人力车的姑娘和妇女见他昏迷不醒,让车夫将他送到郎中这来的。姑娘和妇女扔下三块现洋叮嘱他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他的命后才走的。有了这三块现洋和老郎中的悉心治疗,张万德的伤寒病很快就好了。临走的时候,老先生说,小伙子,人走了,东西可别落下。张万德正疑惑,老先生拿出一尊千手玉观音来。老郎中说,这尊千手玉观音就在他身边,张万德暗忖,一定是恩人匆忙时遗落的,就赶忙藏在身边。

“好一个动人的故事。后来,你见到那个姑娘了吗?”吴佩慈笑着问道。

“我连人家姑娘长的啥模样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见得到呢?”张万德叹息道,“这辈子,如果有机会让我见到她,我一定会好好谢谢的。”

吴佩慈冲着张万德笑道:“说不定,那姑娘现在还没忘记你呢!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一个巧字。”

吴佩慈说着做了个鬼脸,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蹦跳着走了……在陈起凤新置的家中,陈起凤摆下一桌酒菜,正在款待张万德。前些日子,他利用张万德给他保存的那些地窑里的珍宝换成了现洋,开了福瑞来商号。陈起凤给夹菜,梅爱钟给倒酒。

“万德,你可不简单啊!刚进永泰祥,就唱了出满堂彩,竟然由一个普通的伙计成了吴明哲的贴身保镖了。”陈起凤赞道。

梅爱钟道:“起凤,万德哥这么对你,你可得对得住人家啊!”

陈起凤一边往外吐骨头一边说道:“那是那是。万德,只要搞垮他吴明哲,福瑞来就是咱们兄弟两个人的!”

张万德抬眼看了一下梅爱钟没言语。陈起凤冲着门外喊道:“茂财,你进来一下,拜见你万德叔。”

话音一落,门外走进一个年纪在二十上下岁的小伙子来。小伙子细面长身,长得清秀俊朗,目光中露出一股鹰隼一般慑人的神气。陈起凤给他们双方做了介绍。原来,小伙子叫宋茂财,是当年陈起凤手下最为得利的大掌柜宋玉良的儿子。因为宋玉良是陈起凤的人,所以,吴明哲在吃掉了福瑞来后,将原来陈起凤手下的人马全都换了。宋玉良不服惹怒了吴明哲,被吴明哲雇凶给杀了。

又聊了一会儿,张万德起身道:“老哥,我是抽空出来了,不能在此久呆。吴明哲精明着呢!”

陈起凤点了点头。宋茂财道:“万德叔慢走,我已经琢磨出了一起条让吴明哲破财的计策。”

张万德只好耐着性子又坐了下来。

吴明哲自得张万德,尤如刘帮得了樊哙,曹操得了典韦,无论到哪儿,都把张万德带在身边,逢人便夸,说张万德如何勇武如何有才干等等。

这天,吴明哲和张万德去了一趟太原街分号,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稳,管家就进来禀报道:“东家,锦州的富泰商行掌柜郑通河前来拜访。郑掌柜都等您一个时辰了。”

“有请郑掌柜!”吴明哲整了整衣襟吩咐道。

在辽西乃至整个关东的商人当中,郑通河可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吴明哲早有结交郑通河之心,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面,现在郑通河主动找上门来,吴明哲自然高兴,心想,要是有了郑通河做靠山,奉天的买卖早晚得被他一个人给操纵了,林奉全的福瑞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吃掉。吴明哲想到这儿迎到了门外。成林指着一个穿绸裹缎的年轻人介绍说,这位就是郑通河郑掌柜的,又对年轻人介绍了吴明哲。

寒喧过后,郑通河说明来意:富泰商行现在接了一大笔生意,高丽的朴氏商行给了富泰商行五十万担小麦的订单,现在他只收到了二十万担,还不到合同数的二分之一,虽然正在大量收购却因货源紧缺不能按时完成收购数目。他此次来就是想让吴明哲出面,在奉天为他收购三十万担小麦,运到锦州后三块现洋一担。如果吴明哲愿意,就和他签订供需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