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起来,路人渐渐增多,孩子在哭声,女人的怒骂,人们的喧哗,夹着远处不知谁家的恶犬在狂吠……一切的一切与往日并无两样。如玉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觉得今日的京城格外鲜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两个人一路沉默,直到入了城,渐近紫竹巷,如玉低低地说了一句:“她本质不坏,请善待她。”

楚临风忍了半天,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冷冷地顶回去:“本王的家事自会处理,不劳乔大人费心!”

即使与他撇清关系,拿到休书,与花满城未见得就可一帆风顺。在他看来,花满城之所以一直纠缠如玉不放,只是籍她来羞辱自己的一种手段!无奈如玉当局者迷,未能识破他的险恶用心,抛弃前仇真心待他,他却不见得懂得珍惜?

如玉碰个钉子,大为窘迫,双手在膝上局促地交握:“对不起,我逾矩了。”

楚临风暗自懊恼,很快调整好情绪,放缓语气:“他,对你好吗?”

“谁?”这话没头没尾,如玉顿感莫名。

楚临风默不吭声,一双星眸静静地望着她。

如玉被他看得一颗心怦怦乱跳,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云,眼中更是显出狐疑和慌乱——他应该也听到了那些传闻了吧?

可笑的是,传闻经过渲染和夸张,已经与事实相去甚远,而她却无法理直气壮地否认——她与花满城之间确实一直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中牵扯着。

楚临风乍然心软,终是不忍心令她难堪,转了话题:“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在太医院呆着吧,打算如何了局?”

这件事,如玉却是盘算已久,这时并不相瞒:“我听说每年春夏相交地方上都会有疫疠横行,朝廷会外放一批太医。”

“花满城知道吗?”楚临风挑眉。

这虽不失一个脱身的好办法,但让她一个弱质女流孤身去到疫区,总觉太过残忍。当然,若是有人暗中接应,妥善安排,那又另当别论。

“这是我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如玉蹙起眉峰,语气不自觉地尖锐起来。

楚临风若有所思地望她一眼,立刻道歉:“对不起,是我失言。”

她一直表现得淡漠疏离,冷静自恃,提到花满城却突然情绪激烈。很显然,某人在她的心中的份量不轻。只是,她尚不自知,或者说一味逃避。

但,他自顾尚且不暇,哪有资格提点她?况且,他对某人深恶痛绝,并不希望如玉跟他走到一起。相比爱之深切,求而不得,不如懵然不知来得幸福,不是吗?

察觉自己失控,如玉有些讪然,刚巧马车驶入小巷,急急掀开车帘,不待马车停稳便往下跳:“我到了……”

“小心!”楚临风一惊,急急蹿出去,扶着她的臂。

如玉越发尴尬,慌忙退了一步,掉头就走:“我,回去了。”

“记得给自己煎碗药喝了再睡,不能大意。”楚临风略提高了声音叮嘱。

如玉没有搭腔,加快脚步推门而入,反手把门关上。

楚临风一脸怅然,站在巷中发呆。

“王爷,咱们是回去,还是去衙门?”

“去衙门吧。”他叹一口气,弯腰钻进车中,放下车帘。

听着辚辚的车声远离,如玉这口气松下来,这才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泛酸,靠在门上,连挪步都觉得困难了。

“大人,”颜婶听到开门声走了出来,看见她一脸讶异:“你啥时出去的?”

“睡不着,出去吃了早点……”如玉胡乱搪塞。

“这样啊……”颜婶说着话,并未离开,一双眼睛好奇地绕在她身上。

大人这身衣着可真怪异!挂在身上空空****,象是从哪里拣来的!

如玉被她看得极不自在,下意识地侧身闪避:“你忙吧,不用管我。”

“是……”颜婶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如玉赶紧三步并做两步穿过院子,躲到房中,刚把门掩上,转过头已撞进一双漆黑幽冷,深若寒潭的眼睛。

她毫无准备,骇得差点尖叫出来,急忙掩住嘴,往后退了一步,撞在门上,发出咣当一声响。

花满城大刺刺地躺在软榻上,凤眼微吊,从下往上冷漠地瞅着她。

“只一天不见,不认识了?”冰冷冷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你,”如玉惊魂稍定,咬着唇问:“你怎会在这里?”

“我若不在这里,岂非要错过一出好戏?”凌厉的眸光如刀般扫视她全身,最后落在她的胸前,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该死,他百分之百地确定,里面绝对没有裹白绫!

他焦虑忧心了一晚,又愧又悔,就怕她出了事追悔莫及!她倒好,在外面风流快活不算,明知他就住在隔壁,还敢公然带着野男人回来,在门口上演十八相送的苦情戏码,用这副鬼样子跑回家?

“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玉咽了口口水,偏头避过他阴鸷的目光。

奇怪,明明没有做错事,为何心虚得不敢正眼瞧他?

“不知道?”花满城的手在宽大的袍袖里紧握成拳,几乎把软榻的扶手捏碎,厉声咆哮:“昨晚上哪鬼混,这身衣服又是从哪来的?”

“你,你管不着!”想着昨晚的遭遇,如玉的脸上阵青阵红又阵白。

看在花满城的眼里,却成了她做下见不得人的亏心事的铁证,心中原本仅存着的最后一点希望,顷刻间灰飞烟灭。

“你!”他从软榻上一弹而起,眨眼间已逼到了她身前,铁掌高高扬起,颤颤地停在她的头顶。

她这么娇弱,哪里经得起他一掌?这一击下去,当场就是脑浆迸流,一命呜呼!

如玉面上血色全失,压抑了一晚的惊惧和委屈地此刻暴发,竟毫不畏惧地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呜咽:“你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了一了百了!”

“不,”花满城咬紧了牙关瞪了她许久,忽地挣开她,声音沉痛而绝望:“不,我不打你,打你脏了我的手!”

就算她不能义正严词地反驳,就算她无法厚着脸皮狡辩,哪怕是哭诉求饶也可以!可是,她竟然想用死来逃开他,这让他情何以堪?

错了,错了!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种下罪恶和苦涩的因,又怎能奢望它会结出甜美幸福的果?

花满城纵身一跃,愤而离去。

如玉倚着墙惨笑。

脏?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可笑了,那个把她拖入泥坑,害她一辈子爬不出来的人,竟然嫌她脏?她呢,她应该把她承受的一切归咎于谁?命运?爹?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