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为庆边关平定,四海升平,皇帝大赦天下,自正月初十日起,到十七,设灯市七天,与民同乐。

整条御街,绵亘十余里,张设灯彩,结撰楼阁。从神武门一直到万寿宫,剪彩为花,铺满卷屋,莲台华灯,交相辉映。戏台几乎是每隔数十丈便搭建一个。轻歌曼舞,霓裳羽衣,赏心悦目,热闹非凡。

元宵佳节当日,更是在御花园中设元宵宴,席开数百,京中权贵皆被邀请入宫,吃元宵,赏花灯。

紫禁城中万灯燃放,漱玉湖畔人潮涌动,好一派繁华热闹,太平盛世之景象。

“宫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钱铮友端着茶杯站在窗前,悠闲地眺望着漱玉湖。

如玉心不在焉:“嗯。”

“吃元宵了吗?”钱铮友想了想,问。

他孤身在京,身边没个人照顾,多半忽略了。

“元宵?”

钱铮友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猜到是这样,一年一次,就算是应应景,也应该吃一碗。”

如玉不答,怔怔出神。

细一回想,早餐桌上确实有元宵,而且不止一个品种!原来今天竟是元宵节,难怪他一大早就跑来烦她……

“太医,太医……”尖锐的嗓子伴着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如玉望向门外,见来的是位小太监,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

“小海子,你怎么来了?”钱铮友认出来人,眼中满是惊讶。

“奴才给钱大人请安……”小海子朝他行了一礼,眼睛却望着如玉:“娘娘不太舒服……”

“我这就去。”钱铮友放下茶杯,赶紧去提药箱。

“娘娘的意思……”小海子迟疑一下,道:“是想让乔太医过去。”

“啊?”钱铮友怔住。

如玉有些不好意思,忙道:“钱大人医术比下官高明十倍……”

“我知道,”小海子打断她,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如玉身上绕:“可我们娘娘说了,就想让乔太医治。”

如玉尴尬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动。

还是钱铮友圆滑,很快掩饰好情绪,主动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去吧,仔细点,千万不可出差错。”

“哦。”如玉提了药箱,垂着头跟在小海子的身后出了门,一路穿廊过榭,很快来到一处宫墙外。

如玉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门扉上一块黑底描金的匾额,赦然写着“坤宁宫”三个大字。

她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当小海子指名要她时,钱铮友眼中一闪而过的难堪究竟是因何而来?

奇怪的是,娘娘为何偏偏点名要她来?

“走啊……”见她没有跟上来,小海子回过头催促。

“是……”如玉只得按住心中的不安,小心翼翼地随着他走了进去。

“玉秀姐姐,乔太医来了。”小海子停在园中,朝站在廊下的宫女行了一礼,指着如玉笑道。

玉秀看一眼如玉:“大人,请随奴婢来。”

如玉赶紧跟着她走了进去,在起居室外停下,玉秀禀道:“娘娘,乔大人到了。”

“叫他进来。”从锦帘内传出一道温婉的女声。

“微臣乔彦,参见娘娘。”如玉低着头,进门先叩头行礼。

李皇后斜躺在锦榻之上,身后站着两名宫女,正在替她揉着肩膀,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听说娘娘玉体违和……”

“本宫觉得心口发闷,没什么胃口,你给瞧瞧究竟是什么原因?”李皇后打断她,漫不经心地道。

“是。”如玉应了一声,趋前两步,把药箱置于锦凳之上,拿出软枕,恭敬地道:“请借娘娘玉腕一观。”

宫女接过她手中软枕,轻轻搁在桌上,李皇后并不把手放在枕上,却瞧着那只软枕:“这图样倒挺别致,哪买的?”

如玉面上一红,低声答:“不是买的,是……舍妹亲手绣的。”

“是吗?卿家还有哪些家人?”李皇后挑起眉峰,饶有趣味地追问。

“家父,家慈,还有舍妹,都在肃州战乱时失散了。”如玉一惊,忙拿话搪塞。

李皇后瞟她一眼,把袖子微微一抬,露出一截皓腕,轻轻地放在软枕之上:“乔大人,请吧。”

如玉欠着身,在凳上坐下,伸指搭上她的脉门,凝神细诊了一回,不觉蹙起了眉尖。

怪了,她的脉象十分平稳,啥毛病都没有呀!宫里的女人怎么了,平白无故的,干嘛都喜欢装病呢?

李皇后见她不吭声,嘲讽地弯起了唇:“有什么问题吗?”

“娘娘玉体康健,神清气爽,器质上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如玉想了想,小心地斟酌用词:“胃口不佳可能由情绪或天气等原因引起,微臣建议,娘娘不妨尝试用一些酸甜开胃的小吃,或者喝些清淡的粥类。”

“是吗?”李皇后微微一笑,缓了面容:“本宫一时也想不起,不如卿家给本宫推荐几件小吃?”

“呃?”如玉愣了一下,道:“微臣不知娘娘口味,恐怕……”

说到膳食,御膳房庖长才是专家,哪里轮到她多嘴?

“无妨,”李皇后摇了摇手:“就按卿家的喜好,随意推荐几样就是。”

“是……”如玉无奈,只得凝神思索了一下,提笔疾书:“胡萝卜鸭肉粥,腌仔姜,皮蛋拌豆腐……胡萝卜味甘性平,鸭肉大补虚劳,消热去燥,养胃健脾;仔姜微辛辣,去毒健胃,化痰生津……”

不一会功夫,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张,共计十道粥品,二十样开胃小菜,并且一一解说明白。

末了,如玉停下笔,略带点惶恐地看着她:“不知这些,娘娘是否满意?”

“看不出来……”李皇后拿起药膳单子扫了一眼,抬起眼来看她:“乔爱卿年纪轻轻,对药膳倒颇有研究。”

如玉滴汗:“臣惭愧。”

事实上,她哪里懂得这些?全托花满城的福,这段日子她的餐桌品种齐全,花样繁复,耳濡目染之下,总算依稀有些印象。否则,仓促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辛苦了。”李皇后将单子放下,淡淡地道:“玉秀,看赏。”

“是……”玉秀早有准备,拿出一个红包笑盈盈地递了过来。

“呃?”事情急转直下,如玉不禁愣在当场。

“愣着干嘛,还不谢恩?”玉秀白她一眼,小声提醒。

“谢娘娘恩典。”如玉回过神,急忙接过红包,叩头谢恩。

“下去吧,本宫也乏了。”

“微臣告退。”如玉一头雾水,躬身退出起居室。

小海子领着她出了坤宁宫:“乔大人慢走,奴才不送了。”

“多谢公公。”如玉一脸茫然,转身回了公所。

坤宁宫中,李皇后见如玉离去,轻叱一声:“还不出来?”

孙逐流笑嘻嘻地从里间踱了出来,远远地就作了一揖:“多谢娘娘。”

李皇后嗔道:“没见过你这种,上赶着给人送银子,还不肯露面的!”

“嘿嘿,”孙逐流凑过去,讨好地捏着她的肩:“侄儿若明着相送,她定然坚拒不收。既然明修栈道不成,侄儿当然只能暗渡陈仓了。”

“除了长相俊秀,本宫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她哪里好?”李皇后疑惑了。

逐流心高气傲,行事从来都只凭兴趣,不管别人感受,几曾这般设身处地地替人考虑过?

孙逐流眼望窗外,嘴里胡乱扯:“咦,娘娘的眼睛有问题吗?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站在面前,竟然没看出来?”

如玉呀如玉,哪怕是用这样的方式,他也想在背后默默地呵护她,替她分忧。

希望这些银子可以帮到她,不再整日愁眉不展!

“死小子!让你贫嘴!”

“娘娘饶命,侄儿不敢了……”孙逐流抱头鼠蹿,坤宁宫里笑闹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