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夕阳是如此的灿烂,万物都欣欣向荣,路边的杨柳吐着新绿,恣意地绽放着它们的青春,炫耀着它们的美丽。

如玉孑然一身,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头踽踽独行。

看来楚临风整治制安还是很有一套,肃州收复不过短短数日,城区已大致恢复了面貌。虽不及往日的繁华,触目所及的一切已都归于平静,战乱好象并没有在这个城市留下太大的痕迹。

街头还是那么拥挤,那些狭窄的暗巷依然是七弯八拐。她默默地穿行而过,怕启人疑窦,不敢问人,只能遁着脑海里模糊的一点痕迹,寻找着记忆中的杏林医馆。

人群微微有些**,慢慢地朝一个方向引颈观望,却无人靠拢。

如玉皱眉,站在人潮后面,驻足不前。

除了生性不喜热闹,人多的地方向来不去涉足的原因外,更因为肃州离朗梨不过足百里的路程,她害怕遇到熟人。

相比在街头被人认出她身着男装,混迹军营,她宁愿让父亲认为她已死于战乱。

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

闹轰轰的人潮里,飘出一个苍老却熟悉的男音。

“各位乡亲,请问有没有见过杏林医馆的馆主?他是肃州本地人,姓范,名蝉衣,在此经营家传的医馆已有三十年……”颜怀珉面色惨白,跪在路中不停地朝路人作揖打拱,一头白发在风中肆意飞舞,声音嘶哑,形容憔悴。

他真是傻!只因为如玉素来心胸豁达,所以,他真的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地释然了……

他后悔,没有早日看出如玉的心碎和心死;他后悔,没有日日守在她身旁;他更后悔,自己不能成为女儿痛苦时最温暖的避风港湾,没有成为她最安全,最可靠的后盾……

若早知道如玉铁了心要离家出走,他绝对不会贪图那二十两银子的诊金,在这种时候出远门去替人看诊。

等他回来,如玉失踪已有两日,柳氏只派了店里伙计在周边村镇寻找,一见面便先声夺人,大骂如玉不知轻重,任性妄为,丢尽颜家脸面……

他无暇争执,连行礼都不及收拾,掉头便出了大门。身上只得二十两银子的诊金作盘缠,一路寻到昌平,肃州城破,齐军已大举压境。

他心急如焚却又莫可奈何,逼不得已,在昌平滞留了十余日。好容易盼到收复肃州,通了行旅,寻到肃州的妻舅医馆,竟是人去馆空。

连日来,他看到的是狼奔冢突,人心惶惶的人群,放眼望去,哀鸿遍野,到处是哭声,到处是离乱;一个身心受创的弱女子,要如何在这战乱的年代生存?他根本不敢想象。只能企求菩萨保偌,寄希望于奇迹发生。

可是现在,希望破灭,支撑着他一路不倒的信念,轰然坍塌,他几欲崩溃。

如玉紧咬着唇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冲上去,扶起年迈体衰的父亲的冲动,揪着心,含着眼泪默默地听着老父几近绝望的喃喃诉求。

“……各位乡亲,你们有没有看到,有没有听说,他有一个外甥前来投靠?”颜怀珉老泪纵横,语无伦次地泣诉着。

他机械地一遍一遍地重复,与其说是在向人求助,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给自己最后一点希望……

大家围观片刻,唏嘘感叹几声,便渐渐散去,却始终没有人回答。

兵荒马乱之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事本是家常便饭,哪里同情得过来?

她时运乖舛,被命运拨弄,吃苦受累都是自己的选择,可是老父何辜?他年过五旬还要遭受这非人的折磨?

如玉神色恍惚,泪流满面地慢慢朝颜怀眠一步步走了过去……

“什么人聚众喧哗?”远远的,有巡城兵丁怒叱。

人群迅速散开,一名身着亮银甲胄的青年将领在一行十数个侍卫的簇拥下大步而来,却正是现在肃州的最高军事指挥官楚临风。

如玉悚然一惊,如惊惶的小兔,迅速地奔到转角藏了起来。

“这位老丈,当街痛哭,所为何事?”楚临风走上去,扶起颜怀珉。

“这位军爷……”颜怀珉蓦然抬头,见楚临风年纪虽轻,但生得气宇不凡,当下病急乱投医,一把捉住他的手,便要磕下头去:“小女不幸走失,烦请军爷帮忙寻找……”

“老丈快请起……”楚临风吃了一惊,双臂微沉,稳稳地托住他,不让他拜下去:“受了什么委屈不妨直言,勿需行此大礼。”

“是啊,这是我们楚将军,现在权知肃州事,你有什么冤情,但说无妨。”随行的巡捕嘴快,立刻笑着奉承。

“楚将军?”颜怀珉大惊,蓦地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英武中透着俊雅的青年将领,颤着声音问:“可是安定朗梨楚云深之子,名讳上临下风者是也?”

“正是区区,”楚临风见他一口道破他们父子名讳,不由也吃了一惊,挑眉反问:“老丈认识家父?”

“不,不认识。”颜怀珉面色大变,猛地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转身便走。

“老丈请留步……”楚临风大感诧异,紧追而上拦住他的去路:“晚辈有个不请之请,还望老丈成全。”

值此兵荒马乱之时,他乡遇故知,该是何等欢喜的事情?瞧他的样子,明明就是认识自己,为什么偏要推说不知?

如玉见楚临风拦住父亲,差点失声叫了出来,急忙伸手掩住唇。

“将军还有何见教?”颜怀珉沉下脸,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晚辈离家十三载,一直无暇回家探望二老,如果老丈认识家父,烦请移步军中,待晚辈休书一封,将近况告知一二,以慰慈心。”楚临风上前施了一礼。

“对不起,草民真的不认识楚云深,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颜怀珉冷冷地侧过身,不肯受他的礼。

“等一下,”楚临风再上前一步,捉住了颜怀珉的衣袖,略带迟疑地问:“你,可是颜老伯?”

他离家日久,记忆已经模糊,再加上颜怀珉心力交猝,短短几个月苍老了二十年,又是一身狼狈,是以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

但颜怀珉与他家比邻而居,两家又素来亲近,成年人的身材样貌本就变化不大,加上听他直呼父亲名讳,言词之间分明是十分熟捻,偏偏死不承认,他心中疑惑,自然多留了几分心思。

楚临风记忆力惊人,这一细瞧,自然将他认了出来。

“谁,谁是你颜伯父?”颜怀珉心性憨厚,不擅撒谎,又没料到竟然被他认了出来,老脸一红,摔袖便要走。

“颜伯父,我是临风啊,你不记得了?”楚临风又惊又喜,哪里肯让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