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辞退

杨芳刚走出总经理办公室,想起她的母亲,看见熟悉的办公环境:三盆多肉植物,文件柜陈列着的五排文案和蓝色长方体的五十个文件盒,墙角伫立的三匹海尔空调,天花整齐排列的格栅灯和时不时办公室冒出的炒米粉香喷味道等等,不禁地鼻子酸溜溜的。她将眼泪噙在眼眶内,不让流出到脸颊。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坚强。只是她刚要进洗手间,双脚发麻无力,身体重心不稳,摔了四脚朝天。她觉得洗手间是静悄悄,却是暗地里羞辱她。

杨芳拔下半死的那束**,连同水杯狠狠扔进垃圾桶后,进入洗手间腹地。门外的冷风灌入洗手间,自来水发出唰唰流水声,杨芳开启的抽风机发出呜呜声响时,杨芳的倔强彻底倒在了悲惨的世界里。她失声痛哭。

此时,杨芳嗅到酸腐的臭水沟味。她一辈子都记得这味道。她那年十三岁犯了错,她母亲强按她的头喝臭水沟的水。正是她父亲杨国荣蹲大狱的年份。而这时,她没工作了。

过了一会儿,她本想好好平复心绪,站在镜子前,弯腰双手捧水洗脸,理好脸容和着装时,听到短促的哭泣声和捶打马桶声。杨芳心一紧,赶紧拭干眼泪,怕别人看见笑话。她再回过神,便觉得声响奇怪。她探步上前,弯腰去听。

“谁?谁?谁?”她警惕十足。

话语刚断,洗手间又静悄悄了。只有水滴下马桶盖哚哚的声音。洗手间很干净,共有四间。她望灰色的塑料板门,黑色的圆柱门梁和门框,灰白色的地板砖,少些的熏香味,尿味。突然,最里面洗手间的门开了,在摇晃,发出吱吱的声音。借着灯光,她见到轻微抖动的黑影。不可能是孤魂野鬼,杨芳觉得是个人,她慢慢靠近。黑影抖动得更厉害了。杨芳发觉口干舌燥,不由吐了一口口气。难道是乞丐不成?乞丐跑进这里?偷东西吃?她再往前,整个人发怵。黑色门梁上有几处未干的血迹,像刀疤的形状。难道里面的人跟这有关?这里刚刚经历了打斗?她猛然想到陈玫的神情和口中的话语。她觉得一切都是恐怖的。

杨芳退了几步,不敢上前,转身离开这恐怖的洗手间。她边走边回头,走了几步后,眼看就要到出洗手间了。杨芳回过头时,一个人站了进来,吓得她整个人都跳起。她一手拍额头,一手按着跳动极快的心脏,看见张涵板着脸站在跟前。

“张总,里面,里面有人,不干净的人。”

“我失忆了?还是你失忆了?”

杨芳心还在飞快地跳,张涵这莫名其妙的话,对她没什么影响。她不确定里面是什么,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是跟死神对着干,自己多呆一秒,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我要走。”

杨芳推开张涵,但张涵却岿然不动。这时,洗手间里面传出一阵尖叫来。张涵都吓了一跳。

趁机,杨芳闭上眼,又推了一把张涵。只是,张涵还是拦住了杨芳。

“告诉你,里面没人。没人。你给我记住了。待会要镇静点。别一惊一乍的。还有别让我看到你。”

杨芳见着阴里怪气的张涵,闪闪躲躲的话语,一副纸老虎的架势。她觉得张涵此时心虚了。她判断里面就是人,是张涵一手造成的。她心不跳,全身也不发麻。只是杨芳不知内情,这叫她有窥探的欲望。既然冲不出就进去看个究竟,起码看看这个人是啥样。

“张总,里面?怕不是鬼,是人吧。我真的有兴趣知道一点点。”

杨芳凑过张涵的耳边,带有威胁的口味。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自己去吧。”

张涵侧了身,似乎不再阻拦杨芳了。张涵脸色平静如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杨芳转身疾步往里面走。这时,她想着张涵心里一定很着急。张涵越着急,她就越开心。这证明里面不仅仅是一般的猫腻,而是大猫腻。杨芳盘算着,这意味着张涵为堵住我嘴,会收回解雇的决定,有这把柄在手,自己在公司也就能立稳脚跟了。当然,杨芳不会以此来要挟获得什么提拔,她并不想复杂,只想自保。

杨芳等着张涵喊你被重新录用了,她离最里面的洗手间就差一个身位了。她弯下腰,探头过去。她想:不过是半秒的时间,自己就把张涵的把柄紧紧攥在手中了。她还回头看不近人情的张涵,觉得张涵这个虚张声势的人,就是一个傻逼。看他神情自若,杨芳又觉得这个人老奸巨猾,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又惴惴不安。

杨芳再专注门里面的黑影时,一声尖叫冲进耳朵,一个人影一下子也冲了出来,把她撞倒了。杨芳看见一个女的披头散发,穿着紫色外衣和白衬衫,一手拉着带有血迹的白裤子,跌跌撞撞跑出门口。张涵很随意就躲开了那个女的冲击。她看见那个女的摔了一跤,恐惧地瞟了张涵一眼,爬起往办公室外跑。那个女的跑到电梯口时,张涵也跟了过去,看电梯显示“1”字,张涵双手插进裤袋,大摇大摆走到杨芳跟前。

“一切都结束了。”

杨芳看张涵带上门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办公凳子上,感到心里空****的。办公室里,人已散去,都吃饭去。杨芳没心情吃饭,就收拾起东西来。她拿起封面都泛黄的《人性的弱点》整进塑料箱子里,擦了黑色高跟鞋,慢慢放进硬纸皮盒子,在抽屉里找了方形的小盒子,将桌面上的不倒翁,杯壁印着超人模样的杯子放进小盒子。她找了纸巾,擦了电脑、鼠标和办公桌。她喜欢整洁,干净。她想着将这半个篮球大小的办公区域好好打扫一番,也算是对自己公司做的最后一点事。

壁上的老式挂钟,响了。原来已经下午1点了。杨芳收拾了足足四十五分钟。办公区域,陆陆续续有人进进出出。她本想跟曾经的同事打声招呼,道个别的,却没人真正同情她。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的曾经的闺蜜--陈玫拍了拍她的肩膀。杨芳觉得人情冷热,世态炎凉,都是环境逼的。她恨他们,自己风光时,各个额手相庆;而今,落难,各个冷眼旁观。见着同事们连打个呵欠,上个洗手间都捻手捻脚,想笑不敢笑,想说不敢说,心里又认为他们才是最可怜的人,她要解脱了。她可以大摇大摆,甚至大喊大叫上洗手间,上网,聊天,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她笑了笑,看了看挂钟,接下来喝西北风了。他们战战兢兢,却吃饱穿暖,每月有工资,想到这杨芳又恨他们了。为什么开除的不是眼前这些人中任何的一个,却是她。她觉得不公平。她认为这些人虽是端坐正经,实际上心里偷着乐,在笑话她。

她扛起塑料大箱子,头也不回,走进曼生集团的电梯里。电梯刚要合上,她见到陈玫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想起了监狱里服刑的父亲。待电梯门合上,她的眼泪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