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代价

(1)

杨芳心里颇不宁静。一张雪白干净的桌面,连纸张都没,一台电脑、一个键盘和鼠标舒坦地顺排,一个米老鼠图案的陶瓷杯静静立着。杨芳拍了拍脸,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手撕合同的举动,太大胆了。她看过千千万万人签合同,却没看过有人撕合同。她捋了捋思绪,颇踌躇一会,眼神由恍惚,终于成了坚毅。她坚毅地想着:这廖总一定有问题。我不会错的。但有什么问题,她还搞不清楚。

曼生集团,下班时间一到便会人潮涌动,但这天不寻常。下班铃声响了很一阵,都没什么动静。杨芳起身,打算下班。杨芳知道手撕合同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她望窗外看了看,又想起了街上发生的事,不禁簌簌流下泪了。杨芳在职场打拼多年,深知险恶及荣辱。她深吸了几口气,摸了摸冰冷僵硬的桌面,听着洗手间时不时抽水桶窟窿下水的声音,鼻尖上来了屎尿味,她朝额头拍了拍。墙上的员工销售排名榜,杨芳排倒数第二名。公司规定,办公桌按排名选位置,她就靠在洗手间出口处。这是耻辱,也是压力。

“反正都要走人。破罐破摔了,下班时间到了。”

杨芳转身打算往电梯走去,想着要是廖总的确有猫腻,那么自己可就是公司的功臣,自己也就不会离开了。她又转身往洗手间走。玻璃窗拍打着铝合窗框,时不时发出哐哐声音,风从玻璃裂缝拼命灌入。她不由打了个冷颤。哦,我的天,上亿的生意就泡汤了。自己是公司的罪人。她觉得这是一种不好的暗示,她感到害怕。

到陈玫办公桌位置,杨芳心情沉重,看陈玫目光呆滞说着胡话,听见一阵短促的尖叫声。

“玫子,你看到了我?”

“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从窗户列下来。一声尖叫。”

杨芳瞪大眼睛,对视陈玫,又用食指在陈玫眼前摇来摇去。一张惨白又拉过皮的脸孔,瞳孔死沉,眉毛垂下嘴角,化了绯红色淡妆的脸墩内透出铁青色,很难看。杨芳想不透她真的看到了什么跳楼的人,眼前陈玫的脸色将杨芳吓得心跳不止。

“别开玩笑,光天化日,跳楼,真是笑死我了。要跳也是我跳呀。陈玫同学,是我,我气概豪天,手撕上亿的合同。”

陈玫不说话,只手撑起身子,要走。但是,陈玫刚离开凳子,就站不稳要摔下去,杨芳一把接住陈玫,将陈玫又扶到了凳子上,这时,陈玫的眼泪掉下来了。其实,杨芳并不打算搀陈玫,想看她瘫下去的丑相。只是,杨芳动恻隐之心,觉得陈玫肯定是被人吓着。至于,跳楼,杨芳还觉得好笑。目前,杨芳觉得自己是这个公司最惨的人,也是最大胆的人。

杨芳刚要安慰陈玫,听到张涵办公室传出摔手机的恐怖声音了。她拍了拍陈玫海洋般色彩职业装的肩膀处,又点了点陈玫眼眶边欲滴的眼泪,叹了口气,她的眼泪来了。她拭干眼泪,怕陈玫笑话,也怕别人看见。她再往张涵那边望时,张涵已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犀利的眼神,就跟冷箭般,杨芳的眼神和他相接时,他感到全身发颤发麻,额头掺出冷汗。杨芳这下要完了,看来廖总已告状了。

“你,过来。”

张涵伸出食指指向杨芳。杨芳看了吓傻的陈玫,不由摸了坚硬冰冷的桌面,回过头看见整齐干净的办公桌,鼻子酸酸的,走进张涵的办公室。

(2)

“抬出去,不如大摇大摆走出去。”杨芳脑子冒出这句话,她面对张涵,觉得这话如鲠在喉,不说不快。她感觉到陈玫笑她。陈玫,这个心机女终于如愿了。啊,啊,啊。杨芳心情大坏,自我嘲讽。她悲极生乐,脸上挂着难以形容的假笑。其实,杨芳已习惯与上司单独谈话的氛围。氛围沉闷,就跟在无窗无灯的铁屋子里般。她一想到,就会呕吐,恐惧,害怕。杨芳觉得呆上一秒,都想撞墙自杀。

办公室刚踏进,她看大笨钟晃来晃去的钟摆,眩晕。一束垂头丧气的**插在圆形的玻璃杯上,安放在偌大环形办公桌的死角。办公桌雪白雪白的,遮尸布的颜色,墙壁上挂着蒙娜丽莎的微笑的临摹画图,杨芳觉得这和老妖婆笑了几百年还没笑够,真是没心没肺。

张涵安然坐在沙发凳,哼着歌儿,吹着口哨,示意杨芳坐下。

“你的手真美。”

杨芳觉得赞美的话语,切中心窝,双手紧握的也舒展开。本已决定先声夺人,训斥张涵是个阴里怪气的丑男人后,再宣布炒张涵鱿鱼。她心存奢望,又突然想起手撕合同的快意,将一切的不快都抛到西伯利亚去了。

杨芳坐在张涵对面,心里嘀咕了半天。怎么回事?难道廖总的阴谋是真的?被揭穿了?他要表扬自己。杨芳的鼻尖又出现了熟鸡蛋的香喷喷味儿,还有**的淡香,还有蒙娜丽莎的微笑出现无穷的奋进力量。

“谢谢。虽生活很艰苦,但在您的麾下做事,还须注意形象的。”

“形象?”

张涵神情即刻变了,变天了。这时,杨芳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但没有用,张涵的瞳孔增大。他眼珠子的黝黑,杨芳感觉到害怕。

“刚刚你的事,一位同事跟我汇报过了。你真是机智。”

“机智?额,女生的第六感觉。”

张涵起身,盯着她修长的双手。杨芳急缩回手,脸色即刻绯红。杨芳对手背的烫疤心存自卑。除此外,杨芳还是很欣赏自己削葱根般的手指,白皙,美感十足。

“张总,有什么事吗?”

张涵翘起嘴,斜视了杨芳,再看了看那束**。

“这花待在这里,有五天了。我不想看到它。你带上它走吧。”

杨芳听得糊里糊涂的。不表扬,不批评,也不辞退?冷处理?期望变成失望,好险,不幸中的万幸。她默默地想着:难道,我没事了?我就这样回到我的工作岗位。

杨芳即刻心生幸运,获得了绝后余生的侥幸。这样的结果才是她想要的。她伸手拔垂头的**,却在玻璃杯上卡住了。杨芳满脸通红,打算硬来。

“还好,以后都不用见了。杯子拿走,立刻。”

杨芳终于恍然大悟,张涵要开除自己。杨芳对杯子恨之入骨,她真想把杯子摔得稀巴烂。她觉得杯子就是自己的噩梦。在洽谈室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此时,杨芳感到绝望。终归一场空。

近几年来,杨芳兢兢业业,为公司在经济大萧条的背景下,揽来了管理捐款的肥差,立下汗马功劳。杨芳家中光景也一日好过一日。她少年读书,顶着营销学研究生光环,独立打拼,做了许多大事。哪知冲动的硬伤,将她弄得如此颓唐。杨芳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己;情郁于中,自然发之于外,时时的勾心斗角往往触她之怒。杨芳的宁静心态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半年,经济大萧条,她终于做出要拔掉冲动的毒牙。她惦记着家中的不幸,惦记着她牢里的父亲。事到如今,她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了自己没落的背影。

“我和杯子走?”

“你是装傻还是充楞?你手撕合同时,就该知道有今日。给我拣铺盖走人。”

杨芳手捧插着半死不活的**的玻璃杯,转身走出。

“对了,想开点,我可不想公司里同天死两个人。晦气。”

杨芳听着耸人听闻的话,强忍泪水,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