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武皇宫,御书房中。谷梁卓只召见了宁踏歌,按照以往的惯例,将那些个不重要的折子全数扔给了宁踏歌来处理。

两人各自行事,御书房外伺候着的宫人们也不敢发出声响来,倒是静谧一片。

忽然,宁踏歌放下手中的折子抬头看着谷梁卓,似有话要说,却似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张俊逸温和的脸上,难得的染上几分迟疑。

“踏歌可是有话要说?”谷梁卓准确的接收到了他的目光,也不抬头,轻笑着问道。

宁踏歌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四王爷自请外封之事,不知陛下……”

谷梁卓手中的朱笔顿时停顿在半空。

他登基之时,将其余的兄弟全数外放到封地,除却谷梁修这个定国王爷必须留在京城之中以外,唯独留下了一个当初的四皇子谷梁逸。

谷梁逸在当初也是毫不犹豫的站在了他这一方,算起来,彼此之间尚有一些情分。待他登基之后,最初忙碌之时谷梁逸尚且会帮着处理事务,待局势逐渐稳定,他便主动请辞,只留在府中陪同娇妻,逗弄新出生的嫡子。除此之外,便是每日琴棋书画,日子过的无比的惬意,看上去一心只想当一个闲散王爷。

前些时日,谷梁逸更是递上折子,只说希冀能外放。

谷梁卓没同意,驳了回去。他到底不是无情无心之人,天家无情,兄弟血脉本也薄弱,其余心怀不轨之人也已经送礼京城。现在身边除了尚有一两个年纪小的,也唯独有跟自己最亲厚的大哥和这个四皇弟了。若是把这人也外放了,届时容易引人诟病,只说他容不得自家兄弟不说。更重要的是,逢年过节,宫中的家宴却要更加的冷清了。

可是,谷梁逸竟是铁了心。他不同意,折子便是隔三差五的递上来,谷梁卓也不再驳回,直接把折子扔到一旁,就是不作回应,只盼他消了这念头。

虽然,他多少也猜的到,谷梁逸怕是决心已下。

现在听闻宁踏歌说起,谷梁卓的脸色也是有些难看起来。

“依踏歌之见,此事该如何应答才好?”沉默许久,心中也烦躁难安,干脆将折子都退离,抬眸看着宁踏歌询问。

宁踏歌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说道:“四王爷坚持,若是陛下强留他在京中,反而会让四王爷心中郁结。”

谷梁卓长叹一口气,眼底有一丝颓然。

他心中自然也是危难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时间久了,原本不曾兴起,或者说原本不曾去深究过的念头也逐年冒出来了。他对谷梁逸,何尝没有忌惮?

兄弟几个里边,说到底,其实他才是最为中庸之人。自小许是因为母后过于溺爱的缘故,他学不来当初八皇弟和三皇弟的狠戾和手段,也没有四皇弟的那种城府和手段,更没有大哥那种睥睨的气势。可是,到底最后坐上位置的人是他。要说他毫不在意,那也是假的。身为帝王,何尝不希望自己乃是世间最为出色之人?

而如果说他对谷梁修这个大哥有七八分的信任的话,那么对谷梁逸,他的信任却是逐渐的减少。

谷梁逸请辞,只留在府中每日吟诗作画,这些原本是想要表现出不问世事,也是在暗示他毫无二心的姿态,却是让谷梁卓越来越忌惮。

谷梁逸何等胸襟城府?他忽然毫无作为,难道果真是别无所求了?又或者,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打着其他的主意?

谷梁卓也明白自己的这种毫无根据的怀疑是身为帝王最为忌讳的,可是,一旦在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纵然不浇灌,也能慢慢生根发芽,直到最后这种怀疑如影随形,再也无法抹除。

他在忌惮谷梁逸!

这个事实,让谷梁卓颇为煎熬。

他对这个皇弟是有些真感情的,毕竟血脉相连。

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他的有情时而想起来,竟也是那般的可笑。

可要真把谷梁逸外放出去……

“踏歌,你觉着朕该如何抉择?”许久,谷梁卓才出声问道。

宁踏歌沉默了片刻,他跟在谷梁卓身边这么多年,谷梁卓哪怕只动一下眉头,他便能猜到这一位的想法。现在他虽是在询问,可是,何尝不代表着这是一种松动?

更确切的说,陛下已经是同意了四王爷的请奏了吧?

既是如此,他也只能顺着陛下之意了。

“四王爷性情恬淡,陛下尚未登基之前偶尔相交,臣听四王爷话里话外,也偶尔会带着几分寄情山水间的淡薄。既然王爷请奏,陛下不若准奏。”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的间隔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过长也不能太短,要恰好把握好度。如果谷梁卓要反驳,自然会在这个空挡就开口了。若是没出声,就该是默许了。

不过,宁踏歌也只是谨慎起见。事实上,他并不认为谷梁卓会反驳。

果然,没听闻回应,宁踏歌这才继续说道:“陛下心中疼惜四王爷,王爷心中也是有数的。既是如此,陛下就给王爷一个优渥一些的封地,景色要宜人一些,想必四王爷也能铭感于心。”

“朕要的,又岂是他的感恩?”谷梁卓轻叹一声,却到底是允了。

既然是允了谷梁逸所奏,至于封号和封地,则是全权交由宁踏歌去处理。

处理完其他折子,宁踏歌便起身跪安离开。

一路出了宫门,宁踏歌蓦然回首,那高大的宫门和遮掩在宫门后的那重重深宫黑压压的扑面压来,宁踏歌忽然有种喘不过起来的感觉。

不过是看一眼便觉着压抑,那么久居深宫之人,是否也会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压的慌?

又或者,高高在上的感觉,会让他们逐渐忘却当初的自己也向往自由,而后就慢慢的连如何展颜也会忘却?

不经意的,想起当年与此时高高端坐在高处的那人相遇的情景,宁踏歌的嘴角缓缓抿起。

那个时候,那人的笑容如同夏日绚丽的花朵一般,洋溢着让人几乎被融化的气息。

而现在,他也会开始猜忌了吗?因为兄弟的出色,他也终于开始忌惮,开始疏远了吗?

那么是否会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开始猜忌自己,从而疏远了他?

清雅的脸上露出一抹哀伤之色,伴君侧,迟早会有那么一天的,不是么?

谁又能得到君王一生信任?

“大人?”身边的侍卫轻声提醒,不知自家大人为何忽然驻足不前。“走吧!”宁踏歌的嘴角缓缓翘起熟悉的弧度,温和的笑容如昔,淡淡然开口。该来的自然会来,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便该一路走下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