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 萧猊养伤的日子也闲适起来。

比起养伤,他似乎将重心放在灵稚身上,更乐意想方设法的把灵稚身上的肉养回来, 在不向外界透露他踪迹的前提情况下。

灵稚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没开口说什么。

他想问萧猊为何不让他的暗卫寻到此处?若萧猊有打算,一旦他清醒, 肯定有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让那些人过来接他们。

且经过洪水冲坝后, 外头的事务应当继续萧猊来处理,如此种种,萧猊却看起来没有丝毫焦虑。

独自紧张之后的灵稚渐渐地不去想那么多事情, 萧猊远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这人心思缜密,常人能想的或想不到的,都不如他安排的周全。

纵使灵稚操再多的心,以他和萧猊目前的关系来看,谈何立场来想这些事。

他放下萦绕在心头的困惑,洞里空****的, 萧猊方才出去了。

灵稚起身准备出去寻人,萧猊进来,唇边还挂着笑意,与他对视, 笑意愈深。

萧猊说道:“我沿山后的一条路走, 发现里面有处水潭, 兴许能捕几条鱼上来。”

灵稚轻声道:“你身上有伤, 还是莫要乱跑得好。”

萧猊站在灵稚面前, 牵起他的袖口。

“这些伤已经愈合过半,到外头走走不碍事。”

又道:“这山洞没有猎弓,我的身子尚且不能行动自如,难得有份空闲,可惜不能进山狩些野味给你烤了吃。”

他叹息:“只能碰碰运气,抓几条鱼总比没有得好。”

身后的少年不动,萧猊侧身,面含笑意。

“来吧,只当我请求你,想要你陪我一起过去可以吗?”

山岭夏蝉桀桀,树梢各头热闹得很。

盘绕在樾州将近一个月的暴雨在那场地震发生之后,云雾拨散,雨过天晴,天色早在五六日前就晴朗起来。

斑驳的日光穿过葱绿树梢,随萧猊走动的幅度轻轻摇晃。

灵稚的视线落在萧猊一直牵他袖口的手指上,这人没用几分力气,但凡他愿意,只要挣开即可。

灵稚眼神飘忽,从萧猊的手指移到他望着走在面前的背影,这人犹如闲庭信步,顺带遛一只小猫儿。

萧猊牵着灵稚的袖口遛到水潭边上,放开手指拈的那截布料。

“到了。”

灵稚回神,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水潭里,水质清澈,一眼见底,几尾鱼就在不远的地方摆身潜游。

此时灵稚对水格外敏感,再次遗憾自己不会洑水。

他神态恹恹,勉强打起精神,仰着头和萧猊说道:“我们没有钓钩和鱼饵。”

萧猊笑而不语,踱步散心一般沿四周折几根树枝。

灵稚有样学样,他跟在萧猊身后,余光顺着萧猊弯腰的动作定睛望去。

男人挽起裤腿,他有点着急:“你身上的伤……”

萧猊道:“无碍。”

灵稚看着水潭的底部不深,依然犹豫。

“还是让我来吧……”

萧猊在水岸稍微活动手脚,踩入水后对灵稚微微一笑,示意对方自己无事。

灵稚蹲在岸边,光顾着看萧猊,遇到水底下有石子什么的,在萧猊没有踩过去前,连忙出声提示,怕萧猊滑倒。

温暖明亮的日光洒在萧猊背后,灵稚眼睛盯着对方举起的树杈,在萧猊抬起一杆子朝水底戳时,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萧猊没用树枝戳中鱼。

他偏过脸,视线投在蹲在水边的少年身上。

灵稚乌眉弯弯,笑容刚起,察觉被萧猊发现了,又自认为把突如其来的雀跃建立在萧猊的失败上不好,于是赧然地压下嘴角和眉梢,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萧猊没有戳中鱼他为何想笑。

萧猊返身而行,走到灵稚身前。

“要不要下来。”

灵稚缩起膝盖,摇头。

萧猊轻握灵稚的手腕,他掌心里沾着清凉水珠,许是被凉到了,这截雪白细长的手腕微微一抖。

萧猊黑发垂落一绺,风吹了直接往灵稚脸上拂。

灵稚抬手拨开,前不久才压下心里头那股无名的鼓噪此刻再次浮起。

萧猊似乎只是回来和他面对面的说说话,继续拿起树枝去叉鱼。

半晌,灵稚垂眼盯着微微摇晃的水波,闷声道:“我来帮忙。”

他摘去鞋袜试探地准备踩下水,萧猊却道:“等等。”

灵稚不解,萧猊道:“入水前最好先活动活动筋骨。”

又说:“用些水在腿上拍打,若水太凉,下水以后容易抽筋。”

灵稚“哦”一声,玉白的双足抬起放下,反复地踢踢踏踏。

萧猊忍俊不禁,灵稚耳根微烫,说什么都不肯再动。

他欲弯腰用手接一点水,萧猊走到他身旁,说道:“不能敷衍了事,若手脚活动不充分,下了水受苦的可是自己。”

灵稚想说水浅又不碍事,萧猊掌心鞠起些水沿灵稚的小腿轻轻拍打,边拍边说:“你看我方才活动筋骨时可有敷衍了事。”

灵稚一想,摇头。

但他看着萧猊,轻声辩驳:“可我没有笑话你。”

萧猊道:“我并非嘲笑你。”

话一顿:“方才见你动作可爱,甚为心喜。”

灵稚这会儿不“哦”也不点头,他后退小两步胡乱踢了踢,觉得够了,拿起树枝跑到另外一侧下水。

水深只及腿肚,他走了走,确定没有什么可怕的,便背过身,日光照射下的耳廓红了一圈,他催促道:“你快去另一头,鱼都要跑光了。”

萧猊望着那两只在日光底无处遁行的红耳朵,柔情四溢,但在此刻给灵稚保留了一份得体的包容。

他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说出来只怕灵稚跑回洞里不肯理他。

金乌将要悬在正空,萧猊让灵稚上岸,他捕得四尾鱼,灵稚神色闪过几分不甘和气馁,举着空****的树杈悻悻走回岸边坐好。

萧猊从附近拾取一些柴火和酸甜的浆果,两人临水盘坐,升火烤鱼。

萧猊翻动鱼身,涂抹果浆,询问灵稚口味要偏酸一点还是甜一点。

灵稚有件事疑惑了很久,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问:“萧猊,你为何什么都会呢?”

萧猊身份尊贵荣华,理应这些凡尘俗事都不会才是,可他分明游刃有余,仿佛一个隐居在世外淡泊明志的高人。

他话问完立刻后悔,好奇别人的私事可以,但冒然打听却极为无理。

萧猊嘴角噙笑,看着他说道:“给你放甜一点?”

丝毫没有恼怒的迹象,目光一闪,溢出叹息。

“我是西洲人,刚出生那年西洲才打完仗,战乱后的十年西洲民不聊生,未被师父收养时,我作为奴隶几乎辗转在西洲各地被贩卖了一轮。当时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学,这些小手段,不过是生存的一点傍身之技。”

灵稚“啊”一声,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

萧猊看他无措,摇头道:“无需怜悯,能从战乱前后的西洲活到今日且有所作为的人,都绝非善辈。”

他笑了笑,似乎在试探灵稚的态度,说道:“莫要小看幼童,往往幼童最容易让人放下防备,趁其不备给出致命的击杀。”

萧猊自小手上就是不干净的,他聪慧能忍,善于伪装,面孔温柔,修罗心肠,被师父收养后才慢慢敛起许多心性。

人性本善,对萧猊而言,他有时怀疑自己生来就是个恶种。

萧猊的嘴角虽然始终噙着笑意,目光却锁在灵稚脸上,窥见灵稚听完没有露出厌恶的嫌色,他的心方才轻轻落下。

他恶事做尽,再坏已坏不到哪里去。

一朝为官,大臣口诛笔伐,有口难言。连一手扶上去的小皇帝一边忌惮他一边想从他的棋局收权,唯独百姓高歌赞颂他,他权衡利弊之下做的决定,成为百姓挂在嘴边写在书里的好事。

善恶何辩?

萧猊至今都给不出具体的定义,但他做的决定无愧私心,抱着无畏奉献的胸襟如何?师父的路已经给他足够的敲打。

因此连带着对灵稚,他真心真意,亦自私至极,未曾想过将他放开。

所以他的恶总有让灵稚看到的一日。

夏日晴好,劫后余生,如此平平无奇的时刻,他带着一身伤,和灵稚坐在河边烤鱼闲聊,以轻松舒惬的方式告诉灵稚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灵稚咬了一口萧猊吹凉的烤鱼,酸甜的浆果汁冲淡了鱼肉性味,口舌嚼出几分鲜滑。

他多吃几口,听完萧猊那么多话,自己不给回应于理不合。

灵稚很干脆的点头,没有评判萧猊的行为,有甚至有些羡慕。

萧猊比许多人活得坚定清醒,不像他,只是一株得过且过,混水摸鱼度日的灵芝。

萧猊烤了四条鱼,灵稚吃半条,一条半进了萧猊的肚子。

剩下的两条,萧猊用叶子包好,灵稚把包好的烤鱼抱在怀里带回山洞,留作晚上的宵夜。

萧猊打了水擦身,够不到身后,低声唤灵稚过来帮他。

没有布巾,灵稚手心鞠起清水拍在萧猊肩背,专注的目光渐渐游移飘忽,拍的力道越来越轻。

萧猊哑声问:“怎么了。”

灵稚含糊其辞,加重力道搓洗。

他观萧猊肩膀宽阔,腰腹窄紧,紧握的手都搓热了。

正松口气想休息片刻,躲闪的余光忽然落在萧猊身前,瞧见那衣下的布料若石桥柱子拱起,手一抖。

萧猊侧目,灵稚不给他搓背了,连忙跑到一边。

灵稚盯着发热发红的手指,心道幸好方才他没有乱碰。

正常男子嘛,都会这样,连他自个儿都有过。

他混混沌沌的,脑子嗡嗡作响。

萧猊无奈一笑:“这个我可控制不了,怪不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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