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及冠之礼, 普天同庆,燕都城全城范围设宴五日。

天不亮燕城就十分热闹,处处张灯结彩, 舞狮游街。

灵稚夜里睡得迟,醒时精神不济,抱着被褥坐在床榻出了会儿神。

小奴才端着水进屋,面上笑颜绽放, 说道:“今儿起城里就热闹了, 天子及冠, 咱们跟着沾喜气,公子用完早膳要不要出去走几圈?”

小奴才一脸期待,公子出游, 他这个做贴身奴才的也能随行, 毕竟年纪小,对这等天下同庆的喜事难免抱有好奇心和参与心。

灵稚用清凉的水在胳膊上轻轻一拍,汲取一阵舒适凉意。

他迟疑道:“今夜我和萧猊出去逛庙会。”

小奴才惊讶,很快笑得见牙不见眼。

府上下对小公子与主子的关系多少有几分猜测,特是留在静思院伺候的下人,从未见过小公子与他们主子亲近过。

尤其是小奴才, 他心知像主子这等地位高贵的人,若宠爱一个人可以极尽手段,可如若不爱一个人,之后的下场已经在许多高门贵户里发生过。

主子等一个人的耐心会有多久呢?

无人知晓。

可小奴才知道那些失宠后的人的结局, 无外乎就那几种。

那些过程受宠结局凄惨的话本在茶楼里很受茶客叫好, 百姓对这些狗血凄惨的故事听得可算津津有味, 不少话本里的小故事都是根据私下流传的高门秘闻或皇宫秘史编纂的。

小奴才知晓公子的好, 因此很担心公子日后会不会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如今一听公子要与主子游庙会, 还以为公子接受了主子的心意,一早就开始准备公子夜游庙会的衣裳。

灵稚用了早膳看小奴才拿着衣服为他比划,他不知奴才误会了,但也不恼对方鼓着十足的兴奋劲折/腾。

灵稚甚至乖乖坐在凳上,让小奴才为他梳了几种发式,妆台的簪子发带发冠几乎都试了个遍。

灵稚的唇不点自红,小奴才仅用少量的胭脂替他抹了些许,常人看不出这些打扮,可细看就发现灵稚的唇异常润红,眼尾也透出点点轻微的红晕。

灵稚的眼型本就偏圆,静静看人不说话时,像一株娇/嫩洁白的花蕊,显得无辜又纯情。

小奴才细细端详公子,半晌傻笑地连连点头。

“好看好看!”

灵稚侧过眼,铜镜中的自己与往时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有轻微的不同。

小奴才笑着为他披上一件绣有银丝云纹湖青色的软衫,又用妆笔勾沿他的眉眼轮廓勾勾画画,衣衫颜色不若往日素净精致,湖水清深一点的颜色配合灵稚面上的妆容,衬得他光艳几分。

奴才惊叹:“真好看……”

灵稚随意拉着落在身前的一绺乌发,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下巴轻抬,若隐若现美人沟便清晰无比。

不久,连刘总管都急步走来,对上灵稚的着衣装扮,向来板正严肃的面孔破天荒的一愣。

刘总管露出赞许的目光:“公子无双。”

又欣慰道:“今日天子出街巡城,太师随驾,快要走到前街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刘总管继而皱眉:“此时街上已经挤满了人,如若不然,公子可去观景楼一看。”

迎上刘总管和小奴才急切的目光,灵稚轻缓点头,手指提起飘逸宽大的衣摆前往府内的观景楼。

如刘总管所言,街上人潮汹涌,百姓的头颅黑压压望不到边。

喜庆的街道上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地呼喊,灵稚望见远处而来的皇宫驾辇。

威武英姿的禁卫军围在前头,金煌煌的龙辇上立着明黄龙袍的身影。

万民对皇帝朝拜,灵稚的目光越过渐渐离开的龙辇,落在随后徐行的驾辇上。

萧猊着暗紫色朝服,身姿颀长挺括,如墨的乌发束在九旒冕下,珠帘后的那双眉眼散漫却不失威仪,与在府内翩然修逸的姿态不同。

灵稚定睛看了会儿,双手下意识扶在围栏,身子微微朝前倾去。

观景楼风大,他伸手捋顺散贴在面颊的发丝,视线再朝街上投去时,驾辇上的男人竟隔着宽敞人潮涌动的街道与他遥遥相望。

灵稚一下子将手收回,指尖藏在宽松的袖口下紧了紧。

那人似乎露出浅淡的笑意,街道熙攘的人群皆在欢呼。

灵稚呆呆地看着驾辇驶出视野,他垂下眼帘,心头闷堵,一语不发地转身走下观景楼。

白日灵稚只在药房捣鼓了一会儿草药包,静不下心。

燕都城连续设宴五日,街外喧嚣,太师府内同样热闹不已。

一帮小奴才比平时活跃许多,休憩时纷纷聚在一起闲聊,那些角落里的闲话偶尔钻到灵稚耳边。

好比奴才们说主子会留在皇宫里参加晚宴,灵稚不由去想,若萧猊晚上留在皇宫,他们约在夜里共游庙会的约定应该不作数了吧?

灵稚侧身,正对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晨时小奴才给他更换的新衣裳,脸上的妆容勾勒出眉眼轮廓的精致明艳。

他压下心里的别扭,眼帘低垂垂的。

傍晚过,灵稚在前厅用的膳食,食量小,依旧像只小猫进食,尝几口就不吃了。

他回房坐在案头前望着灵芝发呆,此刻没有看医书或者玩其他闲趣的玩意儿打发时间,灵稚早早浴身,在院子里的树下坐着吹了会儿风,很早就入睡了。

小奴才转头望着暗了一片静思院,心道公子今夜不是还要和主子一同去游庙会么?

这是……不去了?

****

静思院灯火影影绰绰,值夜的小奴才趴在桌上打旽。

此刻大门有人推开,小奴才浑身一个哆嗦,抬头见是主子,立刻俯首跪地,做了礼后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萧猊行至床榻前,站在银绡帘幔注视如只小猫蜷缩在被褥的少年。

他微微意动,隔着被褥想展开灵稚的身子。

灵稚越缩越紧,倒把萧猊的手连同被褥一般卷在怀里,贴在枕芯的脸蛋压出红扑扑的印子,肌肤软滑细腻,唇嫣红,睡前许是喝过果水,唇齿吐息间的气息加夹一股清甜。

幽暗的烛火动了动,萧猊轻微恍神。

灵稚的睡姿总是如此,在山洞他纠正过几次,后来灵稚只要与他共枕睡在一张床榻,身子就不会如此刻这般卷成一团,而是柔软地舒展开,直直贴在他怀里由他捂着睡觉。

萧猊曲起修长的指尖挠在灵稚肚皮上,夏时的丝被软薄,纵使隔了一张被褥,萧猊碰到的少年触感极妙。

指尖留恋与灵稚触碰,想贴着再动一会儿,又恐灵稚醒后他就无法再有如此的触碰。

萧猊终究没忍住继续挠了挠,像挠一只小猫的肚皮,软软的,很温暖。

灵稚虽然瘦弱纤细,但是像脸啊,腰身等长了肉的地方都异常软滑,肉不多,薄薄均匀的一层,吸附着萧猊的手指轻挠,灵稚蜷缩的身子发痒地颤抖。

萧猊眼底笑意未散,立刻对上湿润蒙蒙的一双眼睛。

灵稚怀里还抱着萧猊的手,他反应迟缓地和萧猊对视,还低头看怀里被自己抱起来的手。

……

灵稚松开萧猊的手腕,背过身翻了个面,带着丝被卷进床榻内角。

萧猊低声道:“从宫里赶回,沐浴后就过来了。”

又开口说:“怎么睡那么早,既与我约好共游庙会,今夜就晚些再睡可好。”

萧猊自私,好不容易得来一次与灵稚共游的机会,绝不想错过。

他静等半晌,才听埋在被褥里的灵稚闷声说道:“我以为你参加宫里的晚宴不会来了。”

萧猊喉结微滚,哑声道:“我不会违背与你的承诺。”

灵稚“哦”一声。

又问:“你做什么挠我肚子……”

灵稚在梦里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皮毛油亮光滑的猫,有只手在给他顺毛,挠肚皮上,给他舒服得一直发抖。

哪料他努力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没变成猫,但的确有一只手被他抱在怀里捂着,手的主人还给他挠肚皮。

灵稚面皮薄,耳根子滚热。

“我……”萧猊目光定格在少年泛红的耳廓,并不拿此事打趣,“抱歉。”

得了台阶下的灵稚磨磨蹭蹭地从床榻坐起,纤细的小腿露在被褥外,睡了一觉,浑身温暖,修剪得圆润干净的脚趾都泛着浅淡的粉色。

灵稚偏头看萧猊:“那我们此时要出门逛庙会么?”

萧猊沐浴之后就过来了,身上散着清凉湿润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冷香,有股沁凉之意,瞬间让灵稚清醒。

他掀开被褥,弯腰将鞋子穿好。

“我换身衣裳就出去。”

萧猊含笑地点头,又道:“今日望见你在观景楼,是不是描了妆。”

灵稚别扭地背身,从柜子翻出一件软蓝色的纱制绸衫。

“你、你连这个都看得那么清楚啊……”

衣带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腰身,单手可握。

萧猊垂眸,掩去晦暗视线。

……

长街灯如昼,燕都城大设五日宴席,处处热闹。

街头游行的小娘子们手提花灯笑语连连,桥头立着行人,河面游船连接不断。

街上还有花车缓行,花车上的小娘子妆容明艳,手里皆有一捧花,若对围观的公子中意了,就抛一支出去,每抛一支,人群即刻爆出哄笑声。

燕都城这五日不设宵禁,游人通宵彻夜的玩,店铺摊贩亦都吆喝着开张至天明。

灵稚走在萧猊身侧,两人因容貌出众,出来时顺手买了一对面具戴在脸上。

灵稚纯粹是喜欢,他戴了半截的兔子面具。

而萧猊仅仅因为想陪灵稚走,他的身份不方便在街头露面,就用半边的人偶面具遮掩,露出俊挺鼻梁,薄唇优美。

虽然有了面具的遮掩,两人出众的气质,尤其是萧猊引来不少目光注视流连。

灵稚夜里没吃几口膳食,他饿了,萧猊沿街边给他买了一小份糖炒栗子,喂猫似的一小份一小份投喂。

燕都城热闹繁华的烟火气息让灵稚兴奋不已,他跟着人群蹿,有时跑远了,或者遭人挤了,身后就有一只手牵上他的袖口,将他慢慢带回。

说来奇怪,满大街人挤人,唯独萧猊周身空出位置,人们似乎迫于他的气场不敢近身。

灵稚没吃饱,萧猊又带他在某间馆子坐下,点了份河蟹。

灵稚咬下满满一口蟹肉,肉质细腻,唇齿鲜香,蟹黄流油。

他舔了舔唇角的油渍,萧猊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绸帕,专注地给他擦拭。

灵稚出太师府后就一直吃东西,他见萧猊似乎都没吃过什么,神情羞愧,将还剩一半的河蟹推给对方。

“你也吃一点。”

萧猊并不拒绝,唇角含笑,就着灵稚吃过的半份河蟹吃他剩下的。

灵稚适才反应过来,放在膝上的手指捏紧,他看着萧猊说:“我帮你重新点一份吧……”

这份被他吃过的河蟹,上面兴许都沾有他的涎水。

萧猊淡笑不语,灵稚要撤走这份河蟹时,才抬手轻轻地挡开。

“我吃这份就很好。”

灵稚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目光不敢看萧猊了,转向四处张望。

两人吃完河蟹,就到庙会周围观赏。

庙会人多,灵稚挤不进人潮,萧猊圈着他的腰身微微一拎,将他拎到空地上的一块台阶,低声建议去河边走走。

灵稚点头,河边风凉,沿河岸游逛也不错。

他发髻都是汗,萧猊在他耳边说话,气息清凉,还挺舒服。

就是有些奇怪……

灵稚抿唇移开一点,站在台阶上才勉强与萧猊的视线齐平了。

发现两人靠得很近,他下意识后退,萧猊手掌扶在他身后紧了紧,说道:“当心别摔倒。”

灵稚又干干的“哦”一声,拉开萧猊的手掌:“去河边逛逛吧。”

他们步行上桥,河岸的风清爽凉快。

灵稚望见桥边的另一头有人举办花灯活动,不由靠近了凑热闹。

活动以对诗比试,引来许多文人公子围观。

灵稚听这些文人公子以诗比划颇感有趣,抿唇微笑,目光落在最大最高的那盏花灯上,微微张了张唇。

萧猊在他身边忽然出声,接了上一位公子的诗。

灵稚诧异,萧猊没有看他。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萧猊拔得头筹,把那盏最大最亮,色彩斑斓的花灯递给灵稚。

灵稚抱着有他小半个身子大的花灯傻眼,胳膊颠了颠花灯,而后提在手上踉踉跄跄地去追萧猊。

“你、你怎么送我花灯呢……”

萧猊停在河岸,问老板拿来纸笔,在洁白的河灯上绘制图案。

两盏灵芝图案的河灯在他手里显形,萧猊递给灵稚一盏,立在河边:“一起放河灯如何。”

灵稚接过河灯,呆呆看着灯上栩栩如生的灵芝。

河面水波粼粼,陆续飘过的河灯样式各异,多为小动物和花草为主,没有像他手上拿的河灯是灵芝图案的。

萧猊笑道:“来写心愿。”

灵稚低头,目光一直落在灵芝河灯上。

他放下手上漂亮斑斓的大花灯,提笔在纸条落字,然后小心卷好塞入灯内。

萧猊与灵稚一起放开手里的河灯,两盏灵芝灯互相依偎着顺水飘走。

萧猊忽然问:“你还怕我吗。”

灵稚不解,不明白萧猊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他摇头,此刻,他的确对萧猊没有畏惧,更甚至连回避的心都减弱了许多。

萧猊唇边笑意深深,河岸风大,宽松飘逸的袖摆与灵稚飘起的衣摆卷在一起。

灵稚盯着萧猊嘴角的笑,后退几步,回头拿起花灯。

“……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府吧。”

萧猊走在灵稚身后,低声说道:“我今夜很欢喜。”

作者有话说:

灵稚和梅若白放河灯让萧猊耿耿于怀,他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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