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萧猊所言, 往后的几日灵稚没有见到他,偶尔听后院专门送柴火进来的下人休息喝水时窃窃私语。

比如萧太师陪同天子会见来朝贡拜的使臣啦,朝堂又发生什么政变啦, 某某尚书的千金要嫁给谁谁联姻,圣上将迎及冠之礼,届时普天同庆,燕都城内据说要连设五日大宴。

灵稚坐在亭下吹风, 他面前摆了一本医书典籍, 上次梅若白交给他的那本已经看完了。

因手伤行动不便, 闲在府中无事,梅若白又差人送来一本,都是配合灵稚能接受的理解范围所编写, 每页每字每一副讲解的图皆有梅若白亲手提笔着墨。

小奴才凑到跟前看了一眼, 唏嘘不已。

“梅大夫真有心,连医书都专门给公子定制呢。”

灵稚起初翻页不便,小奴才等他看完就手动帮他翻一翻,昨日能将胳膊弯曲了,就不用小奴才为他翻页了。

小奴才笑眯眯的,不一会儿, 捧来一碗剥去皮壳的荔枝。

荔枝果肉晶莹剔透,汁水充沛,饱满鲜嫩,核极小, 已经去过核, 入口味佳。

小奴才道:“专门从南城快马运上都城的状元香, 都还冰鲜着呢, 公子快尝尝。”

荔枝是达官贵人才能品尝到的珍果, 而状元香更甚,运送上燕都的状元香分两部分送,一份送往皇宫,另一份则直接送进太师府。

灵稚尝了一颗,冰甜可口,唇齿皆是蔓延四溢的汁水。

“好吃吗?”

灵稚眉眼弯弯:“好吃,你也尝尝。”

小奴才连连摇头,找了借口推辞,说道:“奴才在后厨喝了许多凉茶,肚子撑,什么都吃不下呢。”

灵稚或许不知荔枝的珍贵,更不知状元香是普通百姓一辈子都吃不上的,这些荔枝对主子而言可能并不重要,但都是主子为了让公子舒心高兴的心意,纵使小公子松了口,奴才断然不敢逾越规矩。

灵稚“哦”一声,又尝了几颗荔枝。

自从萧猊答应一个月后将他送回雾清山,在静思院修养的几日,他觉得日子似乎快了起来,人轻松了许多,便也疏懒许多。

晌午之后院子里起了凉风,屋内窗户都敞着,室内涌动阵阵清爽之意。

几日来每到此时,灵稚都会回房小憩半个时辰,今日亦是如此。

他由小奴才用凉水擦了擦手脚,换上丝质凉软的里衣,身子懒懒地蜷在轻柔凉薄的被褥中,若小猫般用脸蛋蹭了蹭。

他的目光落在案头上摆的宝石音盒,心念微动,下了床榻,将它捧到床头,盒子打开,轻柔动听的乐声如流水徐缓倾泄。

灵稚盯着眼前这颗如他拳头大小一般的蓝色宝石,它被送进房中几个月,时至今日,灵稚才正眼仔细的观察它。

宝石精致美丽,有细碎如白雪的粉末洋洋洒洒地绕着它飞舞,他指尖一勾,将金属拨片拨往反面,乐声骤停。

再一拨动,声音继响。

灵稚安静地注视这个被他有意忽视了很久的宝石音盒,心绪亦如流水,逐渐阖眼入睡。

傍晚,天边的霞光犹如层层脂粉。

灵稚打着盹站在轩窗后吹风,神智清醒后将脸洗了,自己用发带将头发松散的束起,有些散漫随意。

他赧然望着镜中束发束得不规矩的自己,只好叫小奴才进屋重新再为他束一次整齐的发。

小奴才笑吟吟道:“公子的发质真好,黑亮垂顺,还有浅浅的药香。”

灵稚卷起落在身前的一绺头发,他左右细看,觉得自己的头发与常人没什么不同。

小奴才抿唇偷笑,并未点破。

公子发质本就极好,在府上他们依照太师的吩咐精心伺候,在替公子浴身时都需仔细将这头乌黑的长发护养。

别提公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日日都用香粉珠膏涂抹,细腻柔软,白净发光,处处都显细致珍贵。

小奴才为灵稚束好发,这次用的是太师的那支玉簪,更衬少年唇红面白,莹润温软。

灵稚因受伤卧床几日,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脸上和腰上的肉多了一圈,捏起来很软。

灵稚无端想起萧猊那俊美却不失英气棱角的面庞轮廓,生出轻微的气馁。

也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成年大男子的模样。

奴才轻声道:“膳食已在前厅备好,公子过去吧。”

萧猊几日不在,灵稚用膳的地方就从房内转到前厅。

这段时间只有灵稚独自坐在前厅用膳,他胃口小,许是有了萧猊的吩咐,后厨为他做的膳食量不多,一份少许,每餐做出几种花样,除灵稚尤其喜欢的,每一顿菜色与点心竟未有过重复。

灵稚不挑食,什么都能吃。所以他不会说这份好吃那份不好吃此类的话,小奴才通过观察他进食的频率,偏好及相关变化,揣测出灵稚的胃口。

像灵稚多尝了几口的点心,小奴才都会吩咐后厨日常多做几份。

又过三日,灵稚的手能适度弯曲活动了。

灵芝闲久了就会发霉,他将休养时看的药方子自己用药草搭配,为此,院子内的一处阁楼送进许多药具,什么药除药皿,皆按他的手心尺寸定制,比常人用的都小上一寸。

灵稚起初以为只是巧合,那日给他检查的御医见他拿着小药杵捣鼓药草,不由微笑,灵稚询问之后,才明白这些应当是萧猊找人给他做的。

乖乖让御医看完手肘的伤,灵稚将几份分好的药材用纸包好,此时手里闲着无事,便什么都不做了。

他倚在正对池子的窗后,风柔柔吹拂,黄昏将至,药室的一切东西在这片余晖下烘得暖融融的。

灵稚其实很少想起萧猊,可他今日忽然想起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虽然对方不在,但他为自己安排的事情处处妥协细致,便显得他无处不在。

他只觉心闷,迎着晚风深深吸了几口气。

用过晚膳,灵稚将自己装好的药包送到刘总管手上,请他把这些药送到梅园,这算是他看了梅大夫亲自攥写的医书后主动上交的功课。

刘总管当即就差人送去梅园,还带回了梅若白留给他的指导。

灵稚起初配药分量不对,如今有了很大的进步,听完下人替梅若白带的话,心下自是欣喜不已。

于是当天夜里灵稚浴身后没有如往时那般入塌休息,他转身去了药屋,兴致勃勃地整理其余药材,配制方子。

小奴才多添了几盏灯,整座药房透亮通明,照着少年那道忙碌的身影。

月上中天,已经过了灵稚睡觉的时辰。小奴才轻声催促,灵稚用小秤砣称了几味药,目不转睛地说道:“再等等。”

他扭头朝小奴才露齿微笑:“今夜不困,就让我多待一会儿吧。”

小奴才心软,点了点头。

半晌,又问:“公子,要吃点心么?”

灵稚应了对方:“吃吧,还想喝杯果水。”

小奴才笑呵呵地连忙去为他准备夜宵。

待奴才离开,灵稚拿起晒干的药草塞进药包,羞愧扭捏地笑了笑。

他好像有点学坏了,故意找件事情打发走小奴才。

灵稚专心将药包好,为了弥补心里的愧疚,他决定一会儿将小奴才送来的夜宵全部吃干净。

深夜,灵稚在床榻辗转。他双手捂在肚子上揉,吃多了撑,比白日还要精神。

屋内留有一盏油灯,绣制着锦纹的靛蓝罩子套在灯上,光线昏暗许多。

他轻轻下了床,穿鞋,绕过趴在前厅角落睡着的小奴才,推门走出房间。

弯月偏斜,云层顺着风从月边飘过。

灵稚走到院子找了张石凳坐下,树梢随风影摇动,簌簌落下几片。

他拿起落在手边的一张叶子,出神间窥见一道影子映在石板,抬眸,跟来人撞了个正面。

云层散尽,月色皎洁,瞬间照亮男人的面容。

萧猊浴身不久,着月白浅色的轻衫,乌发披落,眉眼清淡,若九天下凡的谪仙。见到灵稚,萧猊亦明显一怔,目光多了几分柔和。

他深夜才回到府邸,浴身后没有睡意,便来庭院坐坐。

这座院子正对灵稚的房间,要以纳凉赏月为由,倒也不必隔了几个院子来到此地,欲盖弥彰。

灵稚原本舒适地将两条腿岔开摆直了放,此情此景,很快收回双腿拢起并膝,手指捏着衣角,低头看地上的影子。

萧猊坐在另一侧石凳,先开口。

“时至深夜,为何不睡。”

说话温柔娴熟,关心自然而然地流露。

灵稚起初还微微拘着,萧猊笑道:“不是答应了我,要与我好好相处一个月?”

他似乎无奈:“灵稚。”

灵稚方才抬头看人,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我夜里吃撑了,睡不着……”

萧猊低低沉沉地说了句“你啊”,灵稚本就面薄,他忽地耳热,心想他这么大了还因为吃撑肚子睡不着的确羞愧。

萧猊侧目,望着灵稚润圆一些的脸庞轻微出神。

他想起灵稚在雾清山吃东西吃到撑了,就会黏进他怀里找他揉肚子。

萧猊哑声问:“近来过得可好?”

灵稚心不在焉地点头,又“嗯”一声。

他此时虽与萧猊还算平和地相处,人却下意识地拘着。

萧猊像看不见灵稚的拘束,笑道:“状元红可还合胃口,改日我命人多送些到院里。”

食用状元红最佳的日期在摘取后的三日内,要将这些果实从南城短时间送到京都,需将士骑行战马日夜不停地赶着路程,为的就是让京都的高权人物尝个鲜。

萧猊自言自语道:“我是有些想你了。”

声音低哑,丝毫没有回避他的心意。

他外出几日忙于朝务,心是空了,等回来见到身旁的这个少年,纷杂的思绪顷刻间在胸口涌动。

萧猊并非痴于感情的人,无论是亲情或其他,薄情对于高位者而言才是最合适的。

对美色,更无迷恋之意,专于养身其道。

像此刻这般,与灵稚坐在月下,他便觉得很好。

温暖柔和的情绪从心上的闸口倾泄蔓延,人轻松了,嘴角不似平日绷着,或虚情假意的笑。

萧猊愉悦道:“今夜月色很美。”

灵稚抬眸望了望月亮,扭头瞥见萧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转开。

“你别看我,我要回屋睡觉了。”

灵稚从遇到萧猊起,一直惧他怕他躲他。

应是此刻月色温柔,风很安静,又或受到“好好相处一个月送他回雾清山”承诺的影响,他的心安静许多,能正面地端详萧猊整个人。

萧猊天生一双深邃温柔的眉眼,包含隐隐的强势。

灵稚浑身忽然打了个哆嗦,连忙起身跑回屋内。

他关门前又朝院子投去视线,那道月白飘然的身影立在庭院中,似有感应,朝他的方向望来。

灵稚有点不想直视这个人,索性关好门。

案头的灵芝菌盖圆润饱满,比上月又长一圈。

他把花盆捧到床头,摸了摸它,自己跟着舒适地眯起眼睛。

不管如何,灵芝还是在长在山里自由清闲,过完一个月,他最后要离开的。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今天不加更,过渡一下,待修,谢谢大家。

灵稚遇到萧猊起,从没正面好好地,静下心来看过这个人,所以有了一个月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