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蒋云若醒过来时,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甚至都擦洗干净,舒舒服服躺在了被窝里。

知书听见动静赶忙过来, 小声禀报, “主子, 是二老爷让婢子们给您擦洗的,郎中在外头等着,可要现在进来?”

知画也恭敬端着一碗香甜的汤水过来, “主子失血过多,喝药之前先喝点甜汤补补血吧。”

不用解释, 知书知画二人一声主子, 与原先的小娘子区分, 再加上知书更恭敬的模样,蒋云若清楚她们的意思。

她笑笑,端过知画手中的碗自己喝,而后冲知书摇头,“不必, 我心里有数, 你将父亲和宇哥儿请进来吧。”

“诺。”

蒋蘅和蒋鸿宇进门后,蒋鸿宇立刻蹬蹬蹬跑过来趴到她床前。

“阿姐, 你还疼吗?”

蒋云若摸摸他脑袋,“不疼了,昨晚多亏了宇哥儿。”

蒋蘅静静看着姐妹俩亲昵说话,过了会儿他才把蒋鸿宇打发出去。

“三娘,昨晚为父不该喝多的。”蒋蘅面色有些不太正常的疲惫和压抑的怒气, “你既然不愿意看郎中, 有人送来了这瓶药, 你看看是否能用得上。”

他把一个看起来就特别金贵的瓷瓶放在蒋云若面前,手微微抖了下。

蒋云若立刻明白,这定是云氏让人送过来的。

她心里冷笑,先将人打杀个差不多,见还能喘气儿再送糖过来,云氏这训兽法子用的够溜的。

仔细检查过,瓶子里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她递给蒋蘅,“我这里也有药,这瓶药……父亲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

蒋蘅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是……她伤了你?”

蒋云若明白蒋蘅伤心的是什么,想了想,很公允道:“阿爹不必多想,我们各有立场,没什么对错,她没下死手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蒋蘅难得没有叭叭点让人噎得慌的话,安静摸了摸女儿的头,转身出去的背影带着几分忧伤。

雪涧从外头回来,一步步从台阶往下,穿过点缀着夜明珠的走廊,拐进了一间布置得非常金贵的卧房内。

一个略丰腴却面色过于苍白的云鬓美妇,斜靠在软垫上看书。

“主人,您送去的药膏子二老爷拿进去,过了会子又给放到了原地。”雪涧取出被退回来的药瓶。

美妇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是一张与蒋云若六分相似的脸。

其实两个人长得很像,若是拿蒋云若上辈子来说,俩人至少有八分像,都是极美,极魅的容貌。

但因为美妇脸上的英气和上位者独有的淡漠冲淡了面容的柔弱,才会显得只有六分相似。

“这爷俩虽然当爹的看着性子软,但其实都是倔强性子,不必再去了。”

雪涧有些不解,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主人,风子濯说过,您让女郎君没了记忆,未必是一件好事,总归血肉亲情是斩不断的,您又不会对宣国不利,又何必……”

有主人的算计,即便宣虞两国开战,也一定是宣国赢,这样主人就能将二王爷打压下去,而后假装支持大王爷,让皇后跟太后斗,最后黄雀得利。

所以这场战争宣国只会得到好处,甚至能震慑曦国,不敢轻易动手,宣和帝稳固了宣国江山,连那位大千岁都要避让。

两全其美的事儿,雪涧不明白主子为何不肯告诉三娘子。

美妇,也是虞国长公主羌氏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懂,那孩子看起来像是孤狼,实则心都没她阿爹硬,要下定决心用不知道多少鲜血去填一份未知的希望,她不一定受得住。”

就算受得住,以后蒋云若想起来她在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送了多少人去死,她余生都没办法再过得自在潇洒。

那孩子虽然本事看起来似能通天,对敌人狠辣无情,实则被层层铠甲包裹着的心窝子再柔软不过。

那些让虞国和曦国甚至宣国都查不到的奇宝阁佣兵,之所以能短短几年就成了气候,无非是愿意给蒋云若卖命。

除了从小培养大的死士,还有什么比得上救命之恩能深到成为信仰,更来得忠心呢?

要不是凭着对蒋云若心软的了解,单凭金狐狸的本事,羌氏也没办法控制她一年多。

“忘了也好,宣虞终有一战,有母后在,我想要的局面没那么容易做到。若是闹得厉害了,说不得有人会对蘅郎和云若他们动手,云若要是还记得过往少不得要缩手缩脚,她忘了,反倒能狠得下心护住自己。”

雪涧沉默许久,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三娘子忘了前尘是能心狠了,所有的因果和血债都由主子一人扛,主子也是人,多少风雨欲来的压力,主子难道就不柔弱吗?

身为死士她不能置喙主子的决定,可雪涧在蒋云若身边久了,应变比以前更灵活些,她觉得明明可以有更简单的法子,让两国甚至是三国都能安定下去。

羌氏见雪涧似是不服气,轻轻笑了,“你啊,不许跟三娘学坏了。等你将来做了母亲便知道,能为爱的人挡风遮雨那是一种幸福,我并不觉得苦,这样不是很好?云若他们越与我不合,那几个不中用的就越相信我会为虞国鞠躬尽瘁。”

但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身为长公主,她鞠躬尽瘁只为虞国能国泰民安,而不是为了让腐朽的羌氏成为天下霸主。

“该敲打的我也敲打过了,虞国那边有交代便可,后头二王爷的人想做什么都别管。”姜氏轻声道。

“至于飞虎卫那边,也不用给他们提示,若是查不清楚那也活该宣人吃亏。”羌氏合上书后,又成了那个纵横睥睨的长公主。

她淡淡吩咐,“那徐孟戈不是坏了曦国的好事?我瞧着是个聪明孩子,他倒是也坏了我不少好事儿,这样的好苗子不能浪费了,等他们救人的时候,让人将他和云若送进陷阱里去。”

“啊?”雪涧刚要应下,听见这吩咐有些傻眼,“为何要将徐世子与三娘子……”

若是三娘子受了伤,那到时候岂不是会暴露身份?甚至二老爷一家子都要陷入危险里。

主子这到底是心慈还是心狠啊?雪涧愈发听不明白了。

羌氏拍了拍书本,冷淡道,“当闺女的想要亲娘死,我若是放任了,她还不翻出五指山,连天都要捅破了去,总得让她受些教训。”

等雪涧出去后,羌氏才意味深长笑了出来。

在她看来,自己的女儿可比离欢要优秀的多。

她家三娘长得好看,脑子聪明,学功夫也快,还有许许多多奇思妙想,甚至连搞事情的本事都丝毫不亚于她这个当娘的。

要让羌氏说,她家三娘就是虞国女皇都当得。

可想要解决虞国皇权腐朽混乱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她都用了半辈子了,等出了她的‘孝期’,云若十八,再拖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

加之蘅郎又是庶出,蒋老夫人和大房又各有各的心思,未必能给她三娘选什么好女婿。

那可不行。

羌氏觉得,这在湖州府三年就不声不响毁掉曦国最赚钱的一条暗线,如今在宣国又叫细作闻风丧胆的徐小侯,不论是样貌,胆识,还是家世,都配得上她女儿。

心动不如行动,好儿郎等等就全成别人的了。

像当年她一样,看中了蒋蘅就三下五除二,早点生米煮成熟饭多好。

当然,她也没想着让俩快成斗鸡的人煮饭,多些独处和互相依靠才能活命的经历,先培养下感情也是好的。

即便发生什么羌氏也乐见其成,毕竟她又没真死,守得哪门子的孝。

身为母亲她推一把,其他一切顺其自然。

至于暴露身份嘛,羌氏笑得愈发玩味,她相信那极擅长将困境变成自己的优势反制别人的狡猾小狐狸,定能妥善解决问题。

她只是个盼着女儿能嫁得幸福美满的普通母亲而已,想不了那么周到很正常嘛。

蒋云若只在家休息了两日,第三日晚上就换了夜行衣出门。

虽然身上还有伤,但云氏对亲女儿都能那么狠,对徐孟戈的手下和奇宝阁的人未必会善良到哪儿去。

蒋云若不担心贾八暴露秘密,只担心莹纤战略性墙头草,或者干脆没脑子性爆种,不管哪一样都够糟心的,还是得早点将人救出来。

想救人,就得先查探出云氏将人关在哪儿,换言之得先找到云氏的老巢。

她没急着自己一个人去查,受着伤呢,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手下被抓,这时候不找徐孟戈还待何时。

顺着那日徐孟戈租的宅院留下的消息,蒋云若很快找到了在莲花镇边上的一户宅院中。

徐为出来迎她,态度比以前好了特别多,“女郎君来了?您快里面请,您身子还好吗?我们这边的大夫也过来了,可要给您瞧瞧?”

“心领了,你们都查到了什么?”蒋云若淡淡道。

她后背有伤,今日没心情做太复杂的打扮,为了方便行动连内增高都没用,只简单将自己装扮成了本地的普通小郎君。

因为又矮又有几分虚弱,虽然穿着夜行衣,也像个叛逆的读书郎。

徐孟戈躺在摇椅上看了她一眼,略有些诧异,金狐狸在他面前算得上千变万化了,这还是她最柔弱的一次。

不只是装扮,包括气场。

徐孟戈猜她伤的不轻,那日也没少流血,虽然心里还憋着气,语气也还是温和许多,“从扬州府郊外一直到莲花镇外头的矿山,共计七处官矿都被虞国人私下掌控,卖矿的长史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徐为被主子扫了一眼,接着话头继续禀报,“昨日属下带人去他们消失的地方看过了,确实是机关,只有一小段通道,是通往城外的树林,顺着树林我又发现了些往山里去的痕迹,想必是因为方便管理和运输武器。”

蒋云若并不惊讶,虞国的目的她从离欢那里早就知道了,“虞国想要跟宣国开战?”

“准确来说,是虞国的二王爷想要通过征战沙场获得皇位。”徐孟戈淡淡道。

蒋云若挑了下眉,得知亲娘想做女皇后,她特地叫人整理了虞国的情报过来看。

虞国皇族为羌氏,如今的皇帝沉迷长生不老术,又因虞国临海,大兴土木建造巨船,使士兵带队出海寻找什么蓬莱仙岛,几十年如一日的热情不减。

也因此虞国的朝政一直把持在太后和皇后手中,太后一派支持庶出的大王爷,皇后当然是支持自己的儿子二王爷。

本来身为皇后嫡子,合该早封太子,可惜太后以孝道威逼,坚决不肯同意,朝中有站两个王爷的,还有站长公主的,更有站皇帝的,甚至皇帝的兄弟也有人支持。

一句话形容,虞国皇室乱得像是一锅粥,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比宣国先帝在时的宣国百姓还苦。

若非虞人临海,大都体格健硕骁勇善战,还擅长水战,估计早就成为附属国了。

所以蒋云若能理解云氏和离欢所为,只是立场不同。

若是这位二王爷想要发动战争,那身为嫡长姐的云氏帮着他大成目的就能说得过去了。

蒋云若摸着下巴寻思,但听离欢的意思,不是说云氏想要登基吗?难道是做摄政公主?

莫名的,蒋云若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想什么?”徐孟戈轻声问。

蒋云若下意识问道:“虞国长公主支持二王爷?”

徐孟戈闻言愣了下,若有所思看着蒋云若,“听闻这位长公主擅权被皇后幽禁虞国皇宫,并不成气候。”

可听蒋云若的意思,这位长公主并非被打压下去了,难道奇宝阁在虞国也有探子?

不等徐孟戈继续探听,蒋云若不动声色起身,“那还等什么,去救人吧。”

“你也去?”徐孟戈起身拦在她身前,皱眉问道。

蒋云若仰头看徐孟戈,不穿内增高才发现,麻个鸡,这人怎么比自己高这么多?

她才到这人胸口!

成了小矮子的蒋云若心里不爽,嗤笑着挑衅,“怎么,觉得我受了伤就能任人宰割了?你要试试吗?”

徐孟戈心下一窒,不明白这死狐狸又是哪根筋不对。

身高上的优势让他非常顺手拨开蒋云若的脑袋:“出发!”

蒋云若:“……”尼玛,好气!

她飞快走到徐孟戈身前,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他昨日的伤口一下,“别挡道,墨迹!”

徐孟戈:“……”柔弱什么的果然是错觉,还是想杀狐狸。

徐为站在门口旁观了全程,在蒋云若路过时缩了缩脖儿让道。

娘咧,他愣是从俩人这一点就找的紧张气氛中,品出了那么点点不对味。

莫名嗓子眼齁得慌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徐为:为毛如此紧张的时候我会齁得慌?晚饭也没吃咸了啊。

枸杞:那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紧张得太甜了呢?

徐孟戈:不可能!

蒋云若:想得美!

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