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问题比较尖锐, 再深究下去太费命时,蒋云若果断转了话题。

“世子想知道琳琅阁的主人是谁,我可以告诉世子的是, 背后之人不是我, 是虞人。”

徐孟戈淡淡看着蒋云若, 唇角讥硝,“奇宝阁给的情报都是这般似是而非?”

蒋云若迟疑了下,果断胡扯, “那次下毒本也不是我所愿,难道不是世子你逼人太甚吗?不管是为甚, 总之一个巴掌拍不响, 您拿这个来做一次原谅的条件, 还想得到多清晰的答案?”

徐孟戈定定看着蒋云若,嗯,小巧的脸颊上,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双狐狸眸子,黑白分明, 水润润的, 却不显清纯,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狡黠。

很好看, 更好杀,看着就像该送乱葬岗的美。

徐孟戈压下心里的燥郁,继续问,“那你是何人?”

蒋云若正气凛然,“我生是大宣的人, 死是大宣的鬼, 宣国在我在, 宣国亡我肯定跑得了,然后给宣国报仇!”

徐孟戈眼神在蒋云若脸上转了一圈,这毫无风骨的答案让他更加讨厌眼前的女子。

可对蒋云若来说,与故□□存亡固然是一种忠义,可谁灭了她的国,让她就那么窝囊去死,她在地狱里也无法释怀。

她宁愿背着胆小鬼的骂名留下性命,然后将所有伤害她的人一同拉进地狱去。

身为孤儿被佣兵组织捡走的金狐狸,道德和是非黑白对她来说界限并不明显,她更信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徐孟戈声音冷淡许多,“你如何证明你给的情报准确?”

蒋云若笑了,“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

徐孟戈抬起眸子犀利看过去,蒋云若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他,见他脸色难看,还眨了眨眼送了他一捆秋天的菠菜。

若非徐孟戈是个冷静又以大局为重的人,他真想起身就走。

即便蒋云若是女子,还是跟开始时那个孙九郎一般恶劣。

他声音更冷,“若奇宝阁交付情报,都不能与主顾证明情报的准确性,我凭什么与你万金?”

蒋云若瞪大眼:“你何时与我万金了?”

“哦,君子千金一诺。”徐孟戈面无表情,“以女郎君作死的程度来看,我一诺值万金不为过吧?”

蒋云若无言以对,实力太强也是一种苦恼嘛。

她轻哼,“奇宝阁便是招牌,你若不信奇宝阁,又何必问我要情报。”

不等徐孟戈吭声,她不动声色看了眼石桌挡住的地方,心里略有些虚,也不想跟这人闹得太僵。

“不过世子算是头一次光顾我奇宝阁,我可以与你证明,但以后世子再提这样的话,我可是要恼的。”

徐孟戈敷衍地笑笑,“自然。”

蒋云若垂下眸子,“若世子细心,便该发现琳琅阁声名鹊起与奇宝阁成立相差不远,所以你才一直觉得我是琳琅阁的新主,但其实琳琅阁不过是奇宝阁的第一个主顾罢了,后来我们闹掰了。”

“为何?”徐孟戈立刻问。

蒋云若翻个白眼,“琳琅阁为虞国势力,我是宣人,世子是不是傻?”

徐孟戈:“……”

他不傻,只是无法相信她能有如此高的觉悟,即便是蒋云若说得再真切他也不信。

说句不好听的,这小娘子在琳琅阁做出那浪**模样的时候,像个男人一样餍足的模样也特别真切。

但徐孟戈不露声色的点头,“那琳琅阁又为何要选择靠在大千岁门下?”

“这是……”

“第三个问题。”徐孟戈似笑非笑看着她,“以女郎君的性子来说,真的很难叫人不想杀了你,所以我再与你一次原谅的机会又何妨,女郎君可要仔细斟酌清楚,若你的答案不能叫我满意,好好活着和焦头烂额完全是两码事。”

蒋云若瞪他,这人懂不懂原谅俩字怎么写,她要的又不是免死金牌,是完全不计较好吗?

但徐孟戈丝毫不为所动,是,光脚的是不怕穿鞋的,但要是真计较起来,也足够蒋云若烦的。

毕竟她想对付琳琅阁,若对方知道她的目的,不管不顾将她身份暴露,可就不止麻烦了。

正因她和琳琅阁现在是掣肘状态,互相背刺可以,撕破脸还不行。

“琳琅阁并非想要靠在大千岁门下,只是觊觎琳琅阁的人不少,怕是连圣人都感兴趣吧?”蒋云若努力更真诚道,声音也柔婉动听。

但她越这样,徐孟戈越觉得她有诈,每一个字都要在脑子里过上好几遍。

蒋云若不知道徐孟戈被伤出逆反心来了,继续柔声道,“自琳琅阁声名鹊起,惦记着的人就越来越多,如今三国局势紧张,琳琅阁也不敢叫人知道身份,所以与奇宝阁针锋相对后,他们怕满盘皆输,准备将琳琅阁出手了。”

徐孟戈心下了然,那送信与他的定是琳琅阁的人无疑。

因琳琅阁和奇宝阁闹翻,所以琳琅阁不遗余力想要奇宝阁被人打散,奇宝阁也毫不顾忌琳琅阁的秘密,当做情报送给他。

徐孟戈知道蒋云若不会那么老实全盘托出,话里肯定有水分。

所以,琳琅阁以前十有八·九有虞国细作藏身,就在奇宝阁重新开张时,只怕人已经远走了。

还有,觊觎琳琅阁的人那么多,琳琅阁又为何要选择被圣人忌惮的承王呢?

若是琳琅阁入了大千岁之手,承王日进斗金,招兵买马,只怕与圣人的矛盾会越来越深,到时候即便圣人不愿意,也不得不打压承王。

就像是一张弓,绷到极致,总有断裂的时候。

徐孟戈紧皱着眉头,蒋云若的情报若是真的,情形比他想的还麻烦。

大千岁一旦勾结曦国进攻宣国,虞国也可能插一脚进来,承王可能不会任由大宣成为附属国,但宣国必定陷入民不聊生的战乱当中。

徐孟戈从湖心岛出来,立刻通过密道进谏宣和帝。

宣和帝知道实情严重性,将尚书令与门下侍中郎都请了过来,由周子忠亲自带队看守宣御殿,徐珉昱在殿内把守。

“琳琅阁绝不能入承王之手。”门下侍中郎,也是当朝左相陈相公满脸严肃,“以承王的势力,将琳琅阁开遍大宣也不是难事,到时候财力另说,他对大宣的掌控也会加深。”

尚书令杨相公乃是宣和帝的亲舅,他是个老奸巨猾的,倒是没陈相公那般紧张。

“既然谨同说那奇宝阁对琳琅阁了解颇深,琳琅阁能有今日都是奇宝阁的功劳,何不将奇宝阁收入陛下麾下,而后让奇宝阁夺了琳琅阁的生意?即便咱们拦不住大千岁,起码有奇宝阁的桎梏,琳琅阁也不能为所欲为。”

宣和帝刚将大宣给理顺了,实则底下都还不安稳,不想跟承王撕破脸,赞同舅舅的想法。

他看向禀报完便沉默不语的徐孟戈,“谨同怎么看?”

“那位……孙阁主性子不比大千岁好多少,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直接对琳琅阁下手,怕是琳琅阁也拿捏着她的把柄。”徐孟戈平静道。

到现在他都没能探出蒋云若姓甚,奸诈狡猾至极,绝非良善之辈。

他又道:“更甚者,孙阁主亦正亦邪,即便被打压到不得不对陛下低头,也未必肯真心效忠,恐会坏事。”

宣和帝忍不住笑了,“那小娘子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你就如此看不上她?”

徐孟戈沉默不语,哪儿都得罪他了,能忍住杀意他都佩服自己。

陈相公和杨相公虽然年纪不小了,对这种事情也挺感兴趣的。

尤其是陈相公,他是文人出身,对那宣京邸报极为推崇,“若如谨同所言,陛下在背后支撑,重新再办一家邸报,到底没有宣京邸报来的深入人心,若是能将宣京邸报为陛下所用,承王即便是将琳琅阁开遍大宣,也未必能得逞。”

徐孟戈见所有人包括他父亲都殷切看着他,头更疼了,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跟奇宝阁打交道。

他还是想打消圣人的念头,“孙阁主倒是说了,她未必一定要做宣京邸报的主人,但那是个自由散漫之人,且不说将宣京邸报买过来要付出什么,她未必肯受人管制。”

宣和帝若有所思,“这样啊,那你可否安排朕与她见上一面?”

“不可!”

“陛下三思!”

“万万不可!”

刚才还在劝说要拿下奇宝阁的众人异口同声道。

杨相公苦笑,“即便奇宝阁再是神兵强将,若像谨同说的那般狂悖,陛下万不可以身犯险,只有您稳坐政事殿,大宣才能稳固。”

“是也,杨相公所言甚是,若陛下有什么想法,臣愿意替陛下前往。”陈相公也跟着劝。

倒是徐珉昱和徐孟戈父子没说话。

宣和帝笑着看了眼徐孟戈,“你们大概不知这个小娘子的丰功伟绩,朕自觉看人还是准的,那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狐狸,你们去了,不被她算计就是好的,她又怎会甘心雌伏人下。”

陈相公和杨相公二人还是紧皱着眉头,谁也不肯同意圣人就这般出宫去见蒋云若。

当然,谁都没提让蒋云若进宫的事儿,那比收服奇宝阁还天方夜谭。

宣和帝难得强硬一把,主要也是他与徐孟戈一样,越是在皇位上坐得久了,越知道大宣如今情形有多危险,他没办法就在宫城里等着,等天下大定或者被人攻入皇城那一天。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宣和帝连觉都睡不安稳。

“谨同,你与那位孙阁主写信,就说要给她介绍个新主顾。”宣和帝直接吩咐。

顿了下,宣和帝又道,“记得强调,朕很有钱,也很好说话。”

徐孟戈:“……诺!”

圣人要出行,也不可能说走就走,等蒋云若收到徐孟戈的信儿,已经是半个月后。

因为天太冷,水榭早就关了,女学也停了有一阵子。

可因为蒋云晴顺利定亲,而蒋云姣腊月里及笄,眼看着明年也可以开始相看,大房的几个庶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孙氏思量着这女学还是不能停。

毕竟能多学一些东西,到了夫家若是得了婆家青眼,传出来那都是梁庆伯府的好名声。

虽说孙氏就两个嫡女,但她还有孙女呢,总得为以后多思量思量。

所以这女学就转到了暖阁去,就与家中儿郎们的学堂隔着个穿堂,孙氏令人建了座大插屏,左侧是学堂,右侧是女学。

左右都是家中血脉至亲,哪怕是有来梁庆伯府蹭家学的,也都是家中亲眷之后,倒是不用那么在乎男女大防。

孙氏将暖阁收拾出来,这才想起还有个蒋云若。

想到这极可能会给梁庆伯府丢脸的二房嫡女,孙氏没有大意,让她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

蒋云若巴不得大伯母把她忘了呢,送走那位孙嬷嬷,整个人都蔫吧了。

知书有些心疼主子,“小娘子若不想去,报病便是,左右您畏寒,还需要喝补药,府医不会乱说话的。”

莹纤在一旁小声哔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得去。”

知画赶紧拉莹纤,“可是快要发月例了,你想好了再说话。”

蒋云若倒是没跟莹纤计较,反正这死丫头习惯性嘴贱,她只恹恹让人准备软轿,早晚得去,早去早被‘欺负’,说不准就能早点逃学。

等天儿更冷了,她就更不想出门了。

可一想到在暖阁上课,不只是蒋云晴姐妹烦人,还有她们的兄弟,表兄弟也很烦人,蒋云若就有些腻歪。

到了傍晚时候,莹纤把信送过来,蒋云若打开信见是徐孟戈写的,冷哼,“黄鼠狼给鸡……给狐狸拜年,不怀好意!”

莹纤不这么觉得,“徐小侯对主子够宽容的啦,你也不看看其他小娘子都是什么待遇,起码他没把你弄哭过吧?”

蒋云若沉默了,莹纤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有银子不赚是傻子。”莹纤接过信看了眼,飞快总结,“这不就是您说的,钱多人傻速来吗?去看看总没坏处,这回轮到您选地儿了,咱们选个好逃跑的地儿就行呗。”

蒋云若哼哼着拢了拢毯子,“不感兴趣,外头太冷了,女学我都不想去。”

“那您就给徐小侯写信呗,我为您送信去。”莹纤喜滋滋地主动揽活儿,说不定还能见到那位好看的的世子呢。

蒋云若也不打击莹纤的好色心,随手写了几个字扔给她,“那你去吧。”

莹纤兴冲冲跑到逢喜戏园,结果徐孟戈并没有在这儿等着,只有徐为在。

她有点失望,“怎么是你呀?你们家世子呢?”

“你们家阁主都不在这儿等着,还指望我们世子天天过来,想什么美事儿呢。”徐为面无表情道。

莹纤今日是小厮装扮,拢着袖子也面无表情仰头看徐为,“你们家世子要是知道因为你嘴臭,不招我们家主子待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挨打,反正换了我,我是要被打死的。”

徐为:“……”

徐孟戈看到蒋云若送过来的信,果然面色不大好,徐为缩着脖儿准备战略性告退。

“回来,再给我送封信。”徐孟戈皱眉看着信上‘懒得出门’四个字,捏着鼻梁喊住徐为,“记得跟对方强调,她想要什么,新主顾都给得起。”

莹纤在纤湘身边凑热闹,还没回去呢,看到徐为又回来,还哟呵了一声。

“你咋又来了?”

徐为难得有些尴尬,迟疑着想了想世子的话。

她想要什么,新主顾都给的起?

那对圣人来说,他们家世子也是给的起的之一吧?

再寻思寻思夫人偷偷叮嘱他的话,徐为深吸了口气,将信递过去,努力笑得真诚。

“我们世子请我再与孙阁主送封信,实是世子对孙阁主念念不忘,又有难得的机会,这才想见孙阁主一面,还望这位小哥与纤湘娘子给个方便。”

莹纤瞪大眼,“所以这是你们世子与我家主子的情书?”

纤湘:“……”

徐为:“……我也不知里面写了什么。”

莹纤来劲儿了,兴冲冲拿着信回府,“主子,徐小侯说他思念成疾,明着是要给您介绍主顾,暗地里怕是想要约您私会呢。”

蒋云若表情微妙,“这是徐孟戈亲自跟你说的?”

“……嗯!”莹纤想了想,重重点头。

徐为跟纤湘阿姐一样,是主子的话事人,那纤湘阿姐的话就是主子的意思,徐为的话肯定也是徐世子的意思呀!

蒋云若沉默着打开信看了眼,信里言辞诚恳,语气温柔,确实挺想是有那么点意思。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份温柔下,隐藏着叫人心惊的杀机。

毕竟——

“什么都能给得起,包括命吗?”蒋云若喃喃道。

莹纤虽然喜欢八卦爱看热闹,倒是也不天真,闻言立刻道,“那怎么可能,纤湘阿姐说了,男人嘴上说着什么都可以,实则可以给什么,都要看女子是不是值得。”

蒋云若莞尔,是了,所以这般财大气粗又急切想见她的新主顾,所图不小啊。

这倒是让她来劲儿了,“那就见见,即便想要我的命,也得看他们付不付得起代价。”

“啊?还要命啊?”莹纤立刻没了看多了话本子来的那些风月心思,“那您还是别去了。”

不用问,问就是忠心。

蒋云若白她一眼,笑得玩味,“人家都与我写情书了,我不回信,那多不善良呀。”

莹纤:“……”您善良过吗?

其实通过这几封书信往来,蒋云若越来越肯定,对方是摆明了车马的阳谋,那位新主顾的来头估计不小,图得不是奇宝阁就是宣京邸报。

巧了,她就喜欢阳谋,奇宝阁还缺一条金大腿呢。

作者有话说: